喬南聽出沐爸話裡濃濃的自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不舒服,他皺著眉頭道:“說什麼淘汰,你夠能耐了,這碗麵條隨便放個什麼餐廳都能賣個一百多。你這手藝隨便做點小生意夠賺翻了好嗎。”
說實話他從前幾天起就覺得很奇怪,沐爸成天編那些竹筐掃帚,一個月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賺到一千塊,圖的是什麼?你說他懶吧,他又起早貪黑,說他安於現狀,可偏偏也不是這樣,說他沒擅長的技能——那桌上空蕩蕩的湯碗裡之前裝的是什麼?
因為家裡行商從小耳濡目染長大的喬南真的沒法理解,沐爸的廚藝要是點給他爸喬遠山,估計這會兒連鎖酒店和副食品公司都能開到南極了。
腦子裡跟著盤算了一圈諸如組建公司拉融資之類的項目,喬南把碗裡最後一顆蔥花吃完,這才發現身邊現在出奇的安靜。
抬頭,對上兩雙愣愣的眼睛。
喬南:“??”
沐媽收回盯著女兒的視線,又轉而看向丈夫,沐爸也傻傻地看向妻子。
夫婦倆腦子漲漲的,如迷霧初撥,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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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南在死一樣的寂靜裡莫名地回房睡覺,第二天起床,手機收到一堆亂七八的短信——
【[陌生號碼a]:你好,是沐想想嗎?我是xx班的xxx】
【[陌生號碼b]:我是xx,高妍的朋友,沐想想,周末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出來玩?】
【[陌生號碼c]:沐想想,可以記一下我的電話嗎?我是ooo,你昨晚真的太炫啦~】
【[陌生號碼d]:想姐!要不要一起出來吃火鍋,a班的好幾個同學都在哦!】
【[陌生號碼f]:沐想想,我是大狗,昨天攪合了你朋友的生日不好意思啊,周末請你喝奶茶賠罪好嗎?】
【以下省略三十餘條。】
都什麼玩意?喬南看過一遍,理都不理,直接清空,然後給找出沐想想的聯係方式——
【喬南:“傻子,酒醒了沒啊?”】
發完消息後他起床洗漱準備晨跑,刷牙洗臉穿衣時都不忘瞥一眼有沒有回複,結果信息如石沉大海……
喬南憋屈從窗戶翻出去,決定今天早上非得跑個十公裡,好好虐虐沐想想的身體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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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想想真的很冤。
昨晚喝了酒又出汗又吹風又掉眼淚又回家洗澡不吹頭,今天一早醒來她的腦袋幾乎要炸開——或者說不隻是腦袋,整個人都像是被丟進了油鍋煎熬。
她立刻意識到不妙,身體剛剛坐起身就累得幾乎要虛脫。
以往在家裡,生病的時候都有爸媽照顧,沐想想這下真的有點懵。她第一時間去找藥,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喬家的日常用品放在哪裡啊!
還是今天遲了一步沒去公司的羅美生發現了穿著睡衣在客廳翻東西的她,問她在乾什麼,沐想想順勢淡定地告訴對方自己發燒了,讓對方給自己找點藥吃。
羅美生嚇都要嚇死了,哪能這麼怠慢!可又礙於喬南以前的排斥,不敢隨便近身照顧,於是立刻打電話聯係醫生上門,好說歹說把繼子哄回了房間裡。
醫生很快到家,帶著一應裝備,最終確認喬家小少爺已經高燒四十度,必須臥床靜養。
手腳麻利地給沐想想喂了藥掛了針,交代完需要注意的事項後醫生就離開了,留下沐想想一個人躺在喬家寬敞到近乎空蕩的房間。
世界一下就空寂下來。
沐想想昏昏沉沉地想一些亂七八點的東西,比如家人。
她以前也偶爾會生病發燒,那時沐媽就會跟打工的單位請假,跟沐爸一起寸步不離地貼身照顧她。
給她的額頭換毛巾,熬一鍋稠稠的白粥,為她掖被子,喂她喝水——
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她卻能記得清清楚楚,或許比起那些土方措施是否有用,更重要的是爸爸媽媽都陪在身邊吧?
跟喬南交換身體也有一個星期了,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沐想想抽了抽鼻子,眼睛酸酸的,眼淚控製不住朝外湧,迷迷糊糊就這麼睡了過去。
得知弟弟\\兒子生病的喬瑞和喬遠山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放下工作朝家裡趕。父子倆辦公點不在一處,喬瑞先到一步。
進門後連一副都來不及換,他踢掉鞋子直接朝樓上趕,邊走邊冷聲問:“怎麼樣了?”
羅美生對這位大繼子心裡也有敬畏,小聲回答:“已經吃了藥掛上針了,醫生說可能是喝了酒以後著涼,好好休息就會沒事。”
喬瑞很自責,昨晚不應該因為擔心弟弟被吵醒就那麼潦草地擦擦頭發完事兒的,喝了酒不吹乾頭發就睡哪裡行,這都是他太疏忽的錯!
他這麼想著,神情越發的冰冷,嚇得跟隨他回來的助理都沒敢上樓。
輕手輕腳地退開房間,入目就是一道側臥的背影,他輕歎一聲,輕輕上前,坐在床沿。
藥水已經掛完近半,他調整了一下速度,想到電話裡聽到的羅美生說的弟弟拖著在發高燒的身體自己在樓下找藥吃的事情,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感受。
那麼多年來,他和父親很少會在家,這孩子以前生病的時候,難道都是那樣湊合過去的嗎?
或許因為是男孩子的緣故,喬瑞從不覺得弟弟會有軟弱的一麵——這小子從小脾氣就大,前些年一言不合就動手更是常有的事,最近一段時間願意表現出一些對家人接納的態度,已經是非常罕見的柔和了。
讓他和父親都驚喜連連。
可現在,喬瑞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其實一直以來,不隻是弟弟單方麵在漠視著他們啊。
喬瑞怔怔的,恰在此時,床上背對他的身影微微一顫。
以為弟弟醒來或者是需要什麼,喬瑞趕忙站起繞過床尾到另一邊:“南……”
然後他腳步一頓,猛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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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遠山的到家時間略晚了那麼十幾分鐘,他把夾著的公文包和脫下的皮衣遞給妻子後匆匆上樓,立刻就見小兒子的房間門前蹲了一道人影。
走近後認出這是喬瑞,他趕忙問:“你弟弟怎麼樣了?”
喬瑞抬起頭,微紅而冷漠的雙眼著實把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大兒子的視線裡七分指責三分厭惡,冷冷地凝視了他幾秒鐘後才轉了轉頭:“你自己進去看。”
喬遠山不由呐呐,遲疑了會兒才進門,繞到床邊定睛一看,頭腦當即轟鳴一聲!震得他渾身都麻了。
他往日尖銳暴躁的小兒子此刻正在昏睡中流淚!
淚水已經把枕頭打濕了一大片,還在不斷地朝下滑落著,那孩子臉色蒼白,鼻尖微紅,伴隨著昏睡和哭泣,身體偶爾會輕輕抽搐一下——
脆弱得他簡直不敢相認!
喬遠山心中甚至生出怯意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上前,輕輕坐在床邊,摸了摸兒子的臉,為他揩去一道淚水。
陷入昏沉夢境的沐想想感覺到麵孔一陣溫熱,仿佛媽媽在為她擦臉,潛意識感到依戀,迷迷糊糊地開口:“媽……”
喬遠山再一次頓住了。
然後胸口翻滾出說不出的滋味兒來。
發妻已經去世很多年了,那麼多年來,他從未聽到這孩子提到過母親,於是理所當然地就認為他已經遺忘了。
他也確實表現得非常堅強,堅強到讓喬遠山能夠放心地把他一個人留在a市。父子倆及其少數的相見裡總會伴隨爭吵,每到那時喬遠山都很疑惑,他想不通自己的兩個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漠視他,另一個索性敵視他,可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也曾經把孩子們放在肩膀上玩過“騎馬”遊戲,曾經做過一個普通的爸爸。
前些天收到的那件衣服仿佛成為了什麼信號,喬遠山欣喜又無端地焦慮,想要抓住那種感覺,卻又無從下手。
但現在他好像忽然懂了——他一直期待著孩子來接納他,自己卻從沒有主動地付出過什麼。
喬遠山意識到自己這麼多年似乎真的對這個孩子做了很糟糕的事兒,心裡難受得不行,他坐在床邊輕撫兒子的頭發,又覺得手感這樣的陌生。
發妻去世之後,他們父子居然也已經將近十年不曾這樣親近了。
蹲在門口的喬瑞站直了身體,他靠在走廊的牆上,神情恢複正常,眼睛也看不出紅過。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像以前那樣冷冷地斜過視線,隻是單純地瞥一眼。
喬父輕輕關好小兒子的房間門,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然後他也抬頭,看向了站在門邊的喬瑞。
喬瑞挑眉,通常來說喬家父子的相處就是這個模式,互相沉默著,用簡短的語言和眼神進行溝通,接著該乾嘛乾嘛,比公司裡普通的上下級更涇渭分明。
他在等待父親發號施令,應該會是讓他不要進去打擾弟弟休息之類的。
可沒想到的是,下一秒,那個沉默的中年男人忽然邁開腳步,走近來抱住了他。
喬瑞整個人都僵住了:“……你乾嘛?”
“瑞瑞。”中年男人疲憊的聲音在他肩膀處響起,“這麼多年,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弟弟。”
“…………”喬瑞有點不知所措,這幾乎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得到父親示弱,以往任何時候,哪怕跟弟弟吵架時,這位唯我獨尊的喬總都是勢必不肯落人下風的。
臉上冷漠的神情忽然有一點擺不開,喬瑞眼角微抽,本想繼續僵硬著,才發現父親似乎沒有鬆開手的打算,還把臉埋在他肩膀上小聲抽泣起來。
喬瑞這下真的懵逼了。
他隻好無奈地抬起胳膊拍了拍對方的後背,淡淡道:“行了,說這些乾什麼。”
喬遠山嗚嗚地哭了一會兒才鬆開他,一抹眼淚,迅速朝樓下走。
等在樓梯口的羅美生被丈夫疾速如風的腳步嚇了一跳:“你要乾嘛?”
便見這位一輩子估計連涼水都沒碰過幾次的,走路都恨不能鼻孔朝天的喬大董事長一邊走一邊狂擼衣袖,拿出了要打群架的氣勢——
“米呢!米呢!我們南南都病成這樣了,我得給他煮點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