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迫於親朋好友的指責,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將這棟房子的一層長租給沐家,沐想想和弟弟這才告彆了不停輾轉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樣上學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認為雪中送炭,從此表現得很有優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麵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個相當直接的人,她一點不認為殘疾的父母和貧窮的家庭令她羞恥,因此她解釋得十分詳細,也是為了避免喬南日後因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現出什麼過激反應——比如直接揍上去之類的,沐家沒能力搞定這種段位的麻煩。
聽故事的喬南果然氣得夠嗆,直接砸爛一盞台燈,沐想想作為當事人,反倒非常平靜地安慰他,不管怎麼說,一套房子能換回父親的生命,他們全家都還是覺得很值的。至於平常的小矛盾,其實就跟學校裡方伶俐那幫人的存在一樣,在沒有能力還擊之前,忍耐唯一可選的手段。
但喬南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缺失親情外,當真是什麼樣的虧都沒吃過,他哪裡懂得升鬥小民的氣弱?因此即便被幾番規勸,看到故事裡的主人公時,他還是一陣陣的不爽。
不過不等他按捺好情緒,那邊的兩個人就發現了他。
沐爸爸看見女兒回家,疲憊的麵孔上立刻露出溫和的微笑,他抖開身上的東西站起來招呼喬南:“回來啦?”
喬南釀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這聲滿是慈愛的問候打散,他沒什麼跟家人相處的經驗,難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應的沐爸爸並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對,他拍拍圍裙朝喬南一瘸一拐走了過來,然後伸手拿走了喬南肩上的書包:“喲,這學期書比上學期還多呐。”
喬南多少年沒被這樣對待過了,居然完全沒預料到他的意圖,緊接著他回憶起那個書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來——“我自己來……”
後腦就被對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個小肩膀,彆逞強啦,總共也沒幾步,爸爸幫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學玩得開不開心?”
沐想想夜不歸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學聚會玩個通宵。
喬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親還沒去世那會兒,他和他現在形同陌路的父親似乎也曾這麼相處過。
說不上是懷念還是彆的什麼,他來前因為即將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許多。喬南快走幾步追上對方,由於暴躁慣了此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木訥地回答剛才的問題:“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飄來的聲音打斷了他沒能說完的話,那位大伯母拎著不打算給錢的鍋刷子,一邊上前一邊笑得花枝亂顫,“看不出來啊老沐,殘廢得都快走不動了還能幫女兒背書包,我說你也太嬌貴想想了吧!”
這位奇葩一開口,果然風味十足。沐爸爸聽得臉上的表情都變了,隻覺得在女兒麵前越發抬不起頭,但想起對方越挫越勇一擊斃命的毒舌,又實在招架不住,隻能露出個苦笑,想跟以前那樣先自嘲一番,讓對方心滿意足後主動離開。
但出人意料的是,還沒等他開口,旁邊忽然伸出一條胳膊,將他攬了過去。
大伯母有些詫異地看向錯步擋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間的少女,她對沐家冷嘲熱諷了十多年,還從未見沐想想有過什麼反應,說實在的她因此一直以為沐想想跟他爸媽關係不好呢。
但這一刻,那張麵對她的,向來平緩無波的麵孔,卻無端端多出了叫人難以招架的銳利。
喬南憋屈了那麼幾天,難得找到一個出氣筒,戾氣不要錢似的揮灑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風,麵前站著的但凡是個男人,他直接一腳就踹上去就能開揍了,此時雖然不能動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麼話也不說,隻盯緊對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爺跋扈多年的紈絝氣質哪裡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惡鬼似的目光嚇得直接後退了兩步,腳下踉蹌,一屁股坐進花壇裡,
喬南彎腰伸手,似乎是要給她一拳的模樣,最後卻隻是拽住衣領,將她用力地扯了起來。
“注意安全。”喬南定定地盯著她,半晌後鬆開手,嘴角緩緩扯開一個滿是惡意的弧度,“知道了嗎?”
他說完這話,神情恢複平靜,轉身回到沐爸爸身邊:“走吧。”
沐爸爸轉頭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沒有動作的大嫂,然後將目光緩緩轉回女兒身上,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隻能借著開門的功夫,抬手飛快擦了擦眼角。
喬南特彆眼尖,他看到了,於是越發的不自在,簡直連表情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他給沐想想發微信說了這件事情,本來隻是想報備一下而已,頭頂欄顯示了好一會兒“對方正在輸入”,對方似乎刪刪改改了好多次後,最後卻隻發來幾個字——
“謝謝你,喬南。”
啊啊啊啊!!!
喬南渾身發麻,簡直想把手機直接從窗口丟出去了!
這對父女,為什麼都那麼肉麻!動不動就又表白又掉眼淚啊!
幸運的是英成外國語是全a市硬件最好的私立高中,就連衛生間也嚴謹地整潔著。
因此沐想想對自己眼下的遭遇毫無情緒,和從前幾次一樣,她淡定地打開書包開始就著良好的采光背單詞。
背到第三節結尾的時候,她聽到外頭走廊清潔車滑動的聲音,於是敲敲門,示意清潔工放她出去。
大概是因為高二上半年經常出現類似情況,校工們好像已經認識了她,沐想想道謝完頂著後背同情的目光前往教室,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己被灑落一地的新書。
不停彎腰撿東西是個累人的活兒,平常幾乎從不鍛煉身體的沐想想尤其感觸。撿完再一清理,又發現有兩本書封麵被擦破,繞是她一貫冷靜自持,此時也不免心疼地歎息。
她長那麼大,對什麼都表現得不太在意,唯獨書本是很愛惜的。
看來這些教材也不能跟其他同學一樣隨便放在教室了,擦乾淨書本上的灰塵,沐想想費力地背起跟她體型顯得不成正比的書包,走得搖搖晃晃,離開時遇到兩個進教室的同學。
其中一個看清狀況後顯得有些不忍,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被另一個拉住了。
沐想想朝他們笑笑,離開時聽到背後的討論聲——
——她到底怎麼得罪方伶俐她們了?
——你說呢,除了薑海,還是能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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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街上的年味兒還沒過去,寒風在離開暖氣後蜂擁而至,沐想想沿著牆根,邊走邊攏著外套歎息。
她實在想不通方伶俐為什麼會覺得她跟校草薑海有曖昧,明明去年除了幾次競賽巧遇之外,她甚至都沒有跟薑海私下說過話。
可學校裡的風言風語就這麼煞有其事地傳播著,所有人還對此深信不疑。直至某次薑海在學校認出她主動打招呼,方伶俐就徹底開始發瘋了。
沐想想剛開始覺得冤枉——她初中時確實喜歡過一個男孩,但首先那個人早在高一就轉學了,絕對不是薑海,其次即便在那時,她理智的大腦也在短暫的騷動之後,絕對冷靜地將這種“喜歡”控製在了“暗戀”階段,沒有生出過更進一步的想法。
畢竟在她能夠自食其力之前,所有可能影響成績的東西,都毫無必要。
可惜不管她怎麼解釋,方伶俐都腦子進水似的聽不進去,而她這種隻有大腦發達,體力卻連跑八百米都上氣不接下氣,且社交無能的戰五渣,正麵肛一群家世顯赫的太妹,贏麵又幾乎為零。
沐想想看著昏黃的天際線發了會兒呆——算了,誰讓英成的獎學金發得多呢,交完學費之後還有剩餘補貼家裡,她當初正是為此而來。
最多捱到高考就可以解脫了。克製和忍耐,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而現在,她要做的是前往她的秘密基地,收拾好自己,避免狼狽回家引起爸媽的擔心。
沐想想很短促地嘗試微笑一下,然後被一輛摩托車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響打斷。
她愣了愣,遙望著那輛摩托帶著轟鳴的尾氣呼嘯而去,公交站台上已經出現了猜測這輛摩托車有多麼價值不菲的聲音,沐想想沒什麼概念,但那似乎是一個很叫人津津樂道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