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俺聽個厲害的人說:‘論跡略心,人皆可測,略跡論心,世無堯舜。’
就是如果俺們隻看彆人做的,不看他咋想的,這事就簡單了。
因為好的咱就受著,壞了咱就罵,就簡便。
但如果,看他做的,還要看他咋想的,那這事就難辦了。
人心陰私,一深想,那這世上恐怕就沒好人了。
所以,當時俺聽了這道理,覺得很中。
後來,俺又聽了一道理,說: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說那千年前有個皇帝的叔叔,乾的事都是讓人講閒話的事,但人家最後是個好人。
然後前朝那個大腦袋,王莽。篡朝前也是個忠臣,但後來發現最壞的就是他。
然後,俺就琢磨了,這世道光看人咋做的沒用,到底還是要再看人咋想的。
你比如說,俺們天天給那大花豬,好吃好喝。
圖啥嘛,還不是圖它一身肉?
所以,現在太平道對俺們好,怕不是以後要俺們拿命來換哩。
但祭大胡子,是個好人。”
張衝說完,抬了抬手裡的半貫銅錢,感歎著。
大夥一聽,倒抽涼氣。
可不是嘛,他們對家裡的那口肥豬,好吃好喝不就是圖那身肉。
要是自己等人也是這太平道養的肥豬,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聽懂這個道理,大夥真對這個二子,有點刮目相看了。
這個比喻,太他娘的形象了。
“好了,好了。咱自己留個心,主要還是過日子。
咱幾個早點回去,讓你嫂子,給弄個雞。
天也不暖和,石崽子回去把衣裳穿上,彆涼到。”
說完,張狗子若有所思,然後指使大兒子推著板車,一眾人就朝家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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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陽景王祠,祭祀的是劉章,是漢高祖之孫,齊悼惠王劉肥之子。
當年,諸呂亂朝,他和功勳一起誅除呂家,對漢家有大功。
他本應受封趙王,但當時即位的文帝,得知劉章意在擁立自己兄長齊王劉襄即帝位。
帝不快,徒封為城陽景王。
但劉章匡扶漢室的事跡就在這青徐大地上流傳著,民間也一直祭祀不斷。
光這祠堂,怕不就有六百家。
但這會大桑裡的城陽景王庵堂內,卻是另一副樣貌。
張弘帶著兒子離開黃泥場後,徑帶著他進了庵堂。
但沒做停留,而是在一邊的璧上摸著一個暗門。
門打開,是漆黑黑的甬道,不知通向哪裡。
張求一旁取了個燭火,點著光給父親照路。
二人下了甬道,也沒走一會,進了一間暗室。
這明顯是一座暗祠,上麵的城陽景王祠不過遮人耳目。
案桌上擺放著一排神祖牌,最前一個寫著:“先祖考齊王張”六字。
後又立了一木胎泥塑,做諸侯王打扮,旁還有一石碑,敘主人當年事跡。
到了地,張老兒自己先三跪九叩,又撚了根香,插上香爐。
隨後,一聲叱喝:
“跪下”
“撲通”一聲。張求埋著頭,撅著腚,就跪了下來。
自小,每當犯錯,他就要到此,麵對祖宗牌位受仗。
所以,父親一喊,他身體就已經反射。
張老兒,執著他那仗,就對兒子脊背臀來了三下。
打完,便問:
“知為何打?”
“兒知”
“為何?”
“覷天下英雄,怠誌士義氣,進不能得親族之心,退不能免髡首之辱。”
“為何做不到?”
“因為兒不服,兒本龍蛇之遺,蟄伏草莽本應乘勢。
今天下洶洶,海內沸騰,漢家天命搖墜,五德輪轉,正是英雄奮武之時。
但奈何大人,踐運不撫,臨機不發,隻願糾糾於鄉野。
大人要兒做的,是英雄所為,一鄉豪豎吏,安做此想。”
兒子的話,讓張弘沒話說,舉起的鳩杖也打不下去了。
他坐在草席上,平視著跪伏著的兒子,歎道:
“癡兒無狀,你說自己是龍蛇之遺。
沒想到追思祖宗,竟隻激發了你這不該有的念頭。
爭龍?你也配嗎?我們張家也配嗎?
想你祖宗,當年不過據有青州一地,就這,已是氣運勃發。
但又如何呢?
光武不過遣一偏師,大業消融甚於湯雪。
旬月之閒,祖考已麵向於北,縛送入京。
是,這是天命屬漢,所以我們祖先才誌氣不申。
但隨後呢?
和帝有張漢亂於樂安,安帝有張伯路叛於濱海。
我們張家什麼時候服過。
但我算明白了,終究是‘卯金刀,坐天子,弓長之主當彆都。’
隻要姓劉還是天子,我們姓張的就隻能屈為人下。咱姓張的,是乾不過姓劉的。
現在那太平道的兄弟,我看也是要走此路的。但終究敵不過天數。
所以,明白了嗎?
天命不屬張,徒之奈何?”
“孩兒明白了。”
“明白就退下吧。還有,你出去後,使人把那個忘記放沙的打死。
給他裹身席子,也算看在他姓張的份。”
“諾”張求低著頭,躬身正要退出庵堂。
突然,黑暗中,張弘問了句:
“小二還和那太平道的徐和勾勾搭搭嗎?”
“是”
“嗯,那你下去吧。”
“諾”
張求快要退出去了,想了下,又對著黑暗中的父親,說了句:
“兒明白大人說的,但兒聽佛家一言,說
人生皆苦,生有終身之勤,死有暴骨為憂。
孩兒覺得,有時候,人生匆匆三十載,譬如朝露。
但要是能做一番大事來,那死又有何妨呢。兒退下了。”
說完,轉身離開暗祠。
良久,黑暗處,悠悠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