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之水清兮,浩瀚濟水,千帆競渡。
這是張衝等人上船的第二天。
昨日,他們五十人在碼頭上搬了二百石漕糧上了船,之後大夥在亭長孫遜的指揮下排成了兩班輪流劃槳,一路向著祝阿縣而去。
他們下一個補給點就在那。
張衝今天換班,所以就和小爹一起上到了甲板上。
他們腳下的這艘漕船是一艘長二十米左右的十六槳帆船,掛“漕”字旗,又有小旗書“濟南國曆城轉輸”。
這會小爹正小聲和張衝說著話:
“二子,俺昨個想了一天,琢磨你那天的話,覺得恁講得沒錯,確實是‘成大事者,皆要為他人不為。’
那天,咱們這五十人剛到孫亭長那,那老兒就要我們推舉出一個認糧的把頭來。
自打光武皇帝罷免這漕卒,這天下轉輸就派到了俺們身上,不光要交這漕錢,還要踐役,甚至水上舟船傾覆,也要那認糧的把頭來賠。
所以,每次轉輸役的時候,人人不視這認糧差為洪水猛獸,生怕破家滅門。
那日恁便要去領了這差,俺是要攔著的。但恁說:
‘天下的人,從來都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所以天下的難事,就少有人做。
而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不是因為他本來是,而是因為他做了英雄事,能德天下民。
現在人人畏這認糧把頭,我卻覺得這是個機會。彆人畏難,我迎難,我做了彆人不願、不敢做的,我就有德於他們。
再加上,蛇無頭不行。那孫亭長,我看也不是個能依靠的,所以這一路,還是要靠俺們自己。’
那時候,聽了這話,俺還將信將疑。但經過一日,俺看明白了。這滿船上的漢子,恁最小。但大夥都愛聽你的。二子,俺算是服了。”
吹著河風,張衝對小爹豎起的拇指隻是靦腆一笑。
他自從知道這裡是漢末,知道一場席卷關東的大起義將要爆發。
知道這六千萬丁口的社會再過半個世紀,將十不存一,隻有五百萬的時候。
他就想抓住一切機會和資源,他不確定自己未來方向在哪裡,因為他現在的階層太低了。
無論是打天下還是投靠一方勢力,都沒啥機會。如果不能儘快得人集眾,他不確定自己這一家還能活多久。
所以,這次轉輸漕糧的勞役,他不僅要看看沿岸豪強分布,理解沿岸的社會網絡,更是要將這五十人的團隊牢牢抓住。
即便踐更結束了,大夥就要散回鄉裡,但這個關係還在。
所以他才認領了這個船把頭的差事,而且一路從不偷懶,一直和榜夫們在倉裡搖櫓。
直到這會才換班,抽空上來好好看看這濟水。
在張衝前世,因為黃河改道,這天下四瀆之一的濟水已經消失了。
但在這會,這濟水可謂天下有數的大江大河。
在戰國那會,天下的食貨皆從此道彙聚臨淄,使齊國臨淄成了有數的名都大會。
後來秦漢一統,這關東的水陸海貨也靠著濟水轉輸京師,供應那些皇親貴勳,官吏學生,和他們的仆從隸妾享用,而且規模越來越大。
前漢剛開始的時候,濟水上不過幾百艘漕船在跑。
後來到孝武皇帝的時候,就已經一年要運四百萬石的粟豆進京了。
要知道,這麼多的糧食能讓百萬人吃四個月,而京城領俸祿、吃漕米的,加一起也就二十萬不到。剩餘的都囤在倉中,被碩鼠所食。
而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連一口麥飯都吃不上。
不說這些,小民艱生,自古不都如此嗎。
總之,自孝武以後,每年都要轉運這個數到京,再加上每年轉運口錢的,布帛的,這濟水上的船是越來越多了。
就張衝現在看到的漕船,就已經有五十多艘。其中一半是樂安郡的,剩下的都是他們濟南國的。
樂安郡是他們東邊的郡國,離敖倉更遠,所以更早出發。
他們那二十艘組成了一個船隊,也是標準的十六槳帆船。他們從臨濟出發,載著粟豆,漆麻、魚鹽和去年整個樂安郡的口錢,一路逆著濟水搖櫓而來。
濟南國的漕船也一樣,運的都差不多。隻不過他們曆城有鐵官,產生鐵,所以運的鐵就多些。
張衝他們這條船,就專運稻米,二百石的稻米用稻草綁成了兩百個擔子,碼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倉裡。
那些榜夫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糧食,有幾個睡覺都在那傻笑。
因為夢裡啥都有!
這會,同船的孫遜也在仆隸的攙扶下,上了甲板。
他在下麵有個獨立的艙室,上了船後,就和他那年輕的仆隸呆在裡麵不出來。
醬菜麥飯和水酒,都是張衝給他送過去的。
真玩得花。
他上來後,先和張丙男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走到張衝跟前,拍了拍自己的腰,感慨:
“果然是老了,不比以前,今個上船後就一直不得力,看來下次漕役,就讓老張來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