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六月二十五日,夜。
此時,蝟集在乾涸的陂塘內的漢兵垂頭喪氣,昨日的管城之戰跌宕起伏的讓所有人都眩暈。
二十三日,苑陵城破,二十四日,賊便大圍管城。
當時管城內有兵兩千,其中原有縣卒五百、豪強部曲兵五百、附近援軍一千。再加上管城作為古邑,自西周就是三叔之一的管叔之封邑,城池完好,城防堅固,按理說怎麼守都能守一段時間。
但事情壞就壞在了新來的那波援兵。
這隻援兵是滎陽縣發來的,主體是滎陽的縣卒和豪強兵。麵對黃巾賊,他們主張要於城外堅守,意思是守城必要出擊。但這千餘漢兵出陣沒多久就遭到黃巾軍猛烈打擊,隻能潰守在城下煎熬。
幸虧此時又有三隻漢兵從附近趕來。他們分彆是來自東邊的陽武的毛氏兵,來自東南處中牟的任氏兵和潘氏兵。
這三家都是附近幾家有名的豪強。其中陽武毛氏此時還不彰名,但日後中古時期,滎陽毛氏是赫赫有名的武家,其三代之間,擁旄開國者四人。
本代毛氏的家主毛晏是老太尉劉寬的門生,自得之黃巾軍入犯河南,毛氏家族就展開一場討論。
眾多族人認為毛氏所處陽武在河南郡最東麵,不會受北上的黃巾軍襲擾,不如緊守本地。
但當時家主之子,毛紹其從座起,對其父壯道:
“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如其不然,閒居可以養誌,《詩》《書》足以自娛。我毛氏武功之家,必當以建功以揚名,安能久處在郡縣之吏。”
見自己這個長子這般壯闊,毛晏大笑,取族中善戰部曲三百人交付毛紹,讓其入援管城。
而至於中牟的任、潘二家。領頭的一個叫任峻,一個叫潘芝。他們一個為縣中大豪,一個為縣裡經學之家,都是中牟了不得的人物。尤其是這個叫任峻的,在另一世裡,會在曹操討董路過中牟時,自帶部曲投軍,日後會接手屯田事,辟土殖穀,充國富饒。
這兩家之所以來援,就是因為之前接替大將軍何進擔任河南尹的徐灌,他在本年八月因未能將泰山賊抵禦於河南境外而下獄死。
新上任的河南尹是大將軍何進異父異母的親弟弟,何苗。
何苗一到任,就令河南各大族出義兵赴管救援。中牟距離管城不遠,所以任、潘二家先到,陽武毛氏兵最後趕到。
但陽武毛氏兵雖然最後到,卻最是善戰,尤其是那小將毛紹,氣力絕倫,甫入戰場,連斬潁川黃巾小將三名,直接穩住了城下漢兵的陣腳。
也正是這三家豪強接連加入戰場,漢軍才緩和了戰場形勢。
當時主持管城攻堅戰的主將是於禁。其所轄除了自己所部千人外,還有一千人的汝南黃巾,一千人的潁川黃巾,兵力並不比城內的漢兵來的多。
素來謹慎用兵的於禁並不打算強攻,而是堅守城下壁壘等後續援兵到達。
但好一個毛紹,其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剛彙合了城下的鄭氏部曲兵,就開始對於禁的營壘發達反衝鋒,要乘勢逼走黃巾軍,破管城之圍。
毛紹作為前鋒,任峻作為中腰,鄭渾為後繼,奔襲於禁營壘。他們手持火炬燒毀棚哨數十間,但守前營壘的是於禁最放心的部將張達,在張達調度弓手回射下,毛紹、任峻、鄭渾三部傷亡不小,不敢繼續深入,隻好回軍城下,繼續觀望。
但很快形勢又發生了逆轉。
又一隻黃巾軍開入了戰場,隻看旗幟就是兩千人之巨。
這趕來的就是丁盛。他麾下有老卒一千,汝南新附黃巾一千,合兵兩千眾出現在了戰場的南麵,與城西的於禁部一起,夾擊城西的漢兵。
之後一場慘烈的城下戰爆發。
毛、任、潘、鄭、張五部漢兵屯駐在城西管叔陵,此為城西的一處高地,正扼守城西之衝。
當丁盛前軍突上管叔陵時,漢兵正在挖築營壘。一看賊兵衝來,潘鄭兩部繼續紮營,毛、任、張三部兵奔前據丁盛兵。
一開始,突上高地的丁盛兵人數太少,受漢兵三部夾擊,隻能退下。但很快,後麵本部的援軍和南麵的於禁部的援軍都先後抵達。
援軍來此之所以如此迅速,就是因為不論是丁盛還是於禁,都猜到了漢軍在此高地紮營的目的。
很顯然,敵軍想從此高地一路到南城牆根紮營數座,構築一條兩裡不到的防線。其目的就是扼住泰山軍從西向東的攻城路線,並以此為城外立足點,為後續的漢兵提供前進支點。
正是識破了這些,丁盛、於禁皆發兵前來支援。
駐紮在毛、任、潘、鄭、張的五部漢兵麵對源源不斷開上高地的黃巾軍,隻能勉力支撐。但突然他們就聽到不遠處的管城廝殺聲起,再沒多久就見數麵杏黃旗插在了管城城頭上。
管城,竟然丟了!
原來,就在他們抵擋泰山軍時,於禁命昌豨兜過城南,直接從城北發動進攻。管城城內隻有千人上下的兵力,還因為要支援城西的五部漢兵而多蝟集在西城。所以當昌豨發動進攻沒多久,就攻入了管城內。
管叔陵上,最先絕望崩潰的就是鄭渾部曲兵。他們擁著自家少郎想著南麵狂奔,之後任氏兵也撤了,反倒是毛、潘、張三家還在堅守。
毛氏族兵左右皆勸少郎毛紹,讓其像東突圍,但毛紹大怒,指著自己:
“大丈夫當前鬥死,安能反逃如喪家敗犬?”
於是帶著親信扈兵又殺入戰團。
此時張縣尉已經戰死。此人是滎陽兩縣尉之一,奉縣君之命率縣卒五百來援管,現在死在管叔陵,也是忠於國事。
毛紹帶人殺入戰團,手殺數人,將被圍的潘芝解救出來,但很快越來越多的泰山軍圍了上來,軍主簿陳琴在一旗下,看毛紹勇銳,令人上前道:
“觀君是勇士,隻有馳甲來降,必有一番富貴。”
毛紹大怒,回罵那泰山軍信兵:
“狗奴,你何樣卑賤人,也敢說送富貴於我?”
說完,就彎弓射那信兵。
但可惜,泰山軍中善射者無數,見毛紹這般不識趣,立馬就有四五個善射士引弓而射。
毛紹因小覷泰山兵,立馬就被射中兩箭,但好在身有甲胄,箭矢都入肉不深,但也是疼昏了過去。
毛紹左右幾個部曲再不等毛紹拒絕,立馬就背著毛紹從西麵衝出,隨行的還有潘芝一波族兵。
但饒是如此,他們還有之前最早突圍的鄭、任兩族兵一起,被圍困在西麵一處廢棄的陂塘裡。
外圍是重重泰山軍虎視眈眈,內裡是殘兵敗將喪家犬,惶惶不可終日,這一熬就到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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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一日的毛紹終於醒了,醒了第一件事,毛紹就要喝水。
一個年紀大的部曲老卒,將一點渾濁的水度給了毛紹,但毛紹隻是喝一口就吐了出來,並斥責他的老仆:
“狗奴,給乃公喝的是什麼馬尿?也是人喝的?快拿蜜水來。”
老仆歎了口氣,見郎君這麼浪費這點水,心裡一陣心疼,他抿了抿乾涸的嘴唇,顫巍巍道:
“郎君,沒有蜜水喝。現在就這點水了,這就還是咱們拋了兩丈地才擠出來的水。就這也被你吐了一半。”
毛紹沒搭理老仆,掙紮著就要起來,但渾身沒勁。好不容易在兩個扈兵的攙扶下,他站起來看了眼當下的場景。
隻見一片乾陂塘內,分散著十餘波篝火,放眼望去,漢兵都如死狗一樣,躺在篝火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