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鐘繇倒要給王粲行弟子禮。
卻不想王粲忙解釋:
“鐘師,這不是小子所能。而是鐘師身在局中,一時亂了神。當不得,當不得。”
於是鐘繇退而求其次,與王粲同輩相交。
有了王粲的開解,鐘繇心裡好了不少,但想到自己的未來,又不免感歎:
“如今故國非國,有家無家,天下之大,何處有我鐘繇容身之所啊?”
王粲理解鐘繇這話的意思。
眼前的這位老師其實也是苦命人。
其家本是長社豪門,但在泰山軍攻破長社後,將他整個宗族都擄走了。再然後其人在關東清君側行動中,屢立功勞,但最後還是不能得誌。
這一次輔助陛下恢複漢室權力又失敗了,可以說是真的家國破碎。
所以王粲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就在這時,一直不說話的王叔,突然問了這樣一句話:
“鐘郎君,王某是個粗人,有些事的確是弄不明白的。但還是有一些困惑,那就是鐘君未免將自己想得太大了,也將事情想得太多了。這天下山河,千萬黎庶,誰比誰高貴呢?縱然是鐘君和咱家主人,也不過是滄海一滴,又如何能改變這天下走勢。還不如隨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這個時候,聽到這番話,鐘繇破防自嘲:
“是啊,這世間還真的是多我一個鐘繇不多,少我一個鐘繇不少。”
看到老師這番說話,王粲責怪的看了一眼王叔,正要給鐘繇解釋。卻被鐘繇打斷道,他岔開話題:
“王君,你們是打算去哪裡呢?”
王粲毫不隱瞞:
“我們是去荊州讀書去的。”
鐘繇點點頭,感歎道:
“讀書好啊。如果還是過去的安靜歲月,我必然引薦你到潁川讀書,為你介紹天下的才俊。但可惜,現在也就隻有荊州能容得下讀書聲了。這樣也好,這一路去荊州,有你家這位長輩同行,就算天涯也不過咫尺!”
王叔沒想到鐘繇胸襟這麼開闊,對自己的嘲諷一點沒有介意,還誇讚自己,心下倒有些慚愧了。
說到底王叔對鐘繇這個人是沒有惡感的,隻是覺得他會連累自家主人。
畢竟關牆下的海捕圖影他都看到了,此人就是大將軍要緝拿的要犯,而現在自己小郎君包庇了他,也不知道會為還在京都的主人造成多大的麻煩。
隻是看到鐘繇這樣君子,再多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了。
就這樣,鐘繇還是在這裡和王粲等人分彆了。
王粲他們依舊朝南,他們後麵要從南陽穿過,進入荊州,進入那片和平的沃土。
而鐘繇則轉向東南,他想先回鄉看看,看看家族的墳塋是不是已經長滿枯草,無人料理。
但誰也不知道,他們這一彆,再見時已是物是人非。
王粲並不知道,遠方的荊州正陷入戰火。鐘繇也不知道,他的前方,正有他的明主。
一切都是這樣無常。
……
奇絕的伊闕關上,關城校尉王忠正看著王粲的車隊消失在視野。
他邊上的部下不解:
“校尉,那車裡明明就是那逆黨鐘繇,為何不拿下呢?”
王忠嗤笑一聲,反問道:
“逆黨?哦,誰是逆黨?今日是逆黨,明天也是?你不想想我們幾個當年不也是逆黨?然後咱們親君側贏了,搖身一變成了正統。然後你再看袁氏,本也是權傾朝野,一下子被打成逆黨,一時樹倒猢猻散。但你再看現在?袁家不又起來了?所以呀,今天你看的逆黨,焉知明日不正逆翻轉?”
那部下恍然:
“所以校尉你是給咱們留個後路?”
王忠笑笑不說話。
這個時候,另外一個軍將,也是當年北軍的老弟兄問道:
“校尉,那你說這一次白馬寺之變,到底是誰贏了?”
王忠點了點關西方向,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一場啊,贏的裝著沒來,輸的裝著沒輸。你說說誰贏誰輸了?”
眾人了然。
於是更有人細問:
“校尉,那你說咱們應該希望誰贏?”
王忠噗嗤一笑,搖了搖頭:
“我們啊,誰贏了就希望誰贏。”
眾人沉默,以為亂世求生之道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