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閬水北岸,一片寂靜。
張飛、陳到、楊昂三將帶著二百銳士,皆黑衣黑袍,甚至手上的兵刃都漆上了黑漆,悄無聲息的摸到了閬水邊。
今夜並不是一個夜襲的好時候,因為月亮分外光亮,和江水相映襯,宛如白龍山舞,怪不得這段江叫“白龍江”呢。
但戰爭從來都不是萬事俱備才能開始,而是看時機,而劉備認為今夜就是時機。
白日他們來這裡觀察陽平關,關上的守將也看到了他們,所以敵軍一定會提高警惕,但他們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當夜就會夜襲。
此時,在江麵的北岸,正有數十漢子借著乾滑的地麵,拖動著小舟下水。
這些人都是張魯的天師教教徒,也是附近江麵上討生活的水上人家。
他們是一群苦命人。
無論是拉繩的纖夫還是篙夫還是漁夫都時時受到酷吏盤剝。就比如那些魚梁吏們,漁夫們辛苦捕釣十條魚,倒有五條是給他們的。
朝廷需要這些魚嗎?還不是被這些魚梁吏貪墨了?
也正因為備受欺辱,所以天師道在這群人當中影響很大。因為隻有加入天師道,那些酷吏才不敢隨意欺辱你。
但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往日天師道一直護持著他們,而在今夜,就是他們來報恩的時候了。
寒冷的冬天,這些人幾乎都是赤膊,但長久以來的辛勞早就讓他們對寒暑麻木了。
這會,在一個領頭的纖夫的帶領下,他們腳步麻利的就將四十艘小舟推進了江裡。
小舟劃開江水,蕩起一陣漣漪,一眾纖夫和篙夫努力控製著小舟,不使惹出動靜。
後方,早已等候多時的張飛見小舟順利入江,忙墊著腳步,貓著腰,走到江邊。
劉備為這一次行動可以說是聚集了麾下精銳,除了揀選各營善水者募為敢死,甚至將自己的兩個肱骨大將都安排在這次行動中。
此時的劉備活像一個賭徒,隻要嗅到一點勝利的香味,就敢一把壓上全部。
當張飛貓到岸邊的時候,身後的北軍吏士們正不斷將甲胄搬上小舟。
天師道準備的小舟是那種漁人自家的,一舟隻能運三人,再加上每舟還要托運兩領衣甲,可以說一次性能投入到對岸的戰力,實際上就是八十人左右。
在第二波援軍趕來之前,這八十人就需要在對岸獨自抗衡叛軍。
這些事情不僅北軍吏士們知道,這些纖夫也知道,所以不少人都流露出了畏懼。
張飛自然看出了這些,他沒有理會這些人的廉價情緒,因為他們注定都是凡夫俗子。
反倒是,張飛對自己的篙夫有點另眼相看,此人不僅身形健壯,就是氣魄也不凡,這個時候不僅沒有流露出任何畏懼,反還有一種從容。
張飛看在眼裡,沒有說話。
很快,第一批先登的北軍吏士已經將甲胄搬運好,並陸續登上了分屬的小舟。
陳到帶著第二批的北軍吏士在岸邊準備送張飛,正要說什麼,就被張飛給擺手製止了。
隨後張飛就踩上了小舟,帶著八十名北軍募士離開了北岸。
皎皎明月,江麵波光粼粼,岸邊的楊昂看著漸行漸遠的張飛,眼神充滿了欽佩。
他扭過頭要稱讚兩句的時候,見到陳到卻在給剩下的北軍吏士們準備酒水,心下疑惑:
“陳君,你就不擔心張君的安危嗎?”
楊昂雖是氐人,但漢化程度很深,說話也和漢人士大夫子弟一樣文縐縐的。
聽楊昂的話,陳到笑了,他目送著遠去的張飛,感歎:
“三郎,等你和翼德一起並肩作戰過,你就知道我為何不擔心他了。我反倒擔心,如我兩稍慢幾步,再上岸怕就是什麼都撈不到了。”
楊昂在諸楊兄弟中排行老三,也是一身武勇,悍不畏死,所以在漢中也博得個“拚命楊三郎”的美號。
所以他當然明白陳到的意思,忍不住嘖舌驚歎。
他倒要看看,這張飛到底有何大能!
……
小舟擠開江水,長篙撐著小舟,向著對岸緩緩行進。
在當頭的小舟上,張飛盤腿坐在船艙,斂目休息,嘴上卻念念有詞。
那撐篙的壯士經驗非常豐富,整個過程又快又穩不說,還有餘心聽張飛的碎碎話,他聽得這個雄壯的武士在念著:
“要忍!要忍!……”
這壯士並不知道這個武士要忍什麼,但知道這人有多厲害。
彆的舟都是帶著三個武士,偏偏張飛這邊,就隻能帶兩個,他自己一個人就占了兩個人的重量。
而張飛又看著不胖,真不知道為何這麼重。
就在這壯士想這個的時候,篙隻是有一點亂就被張飛發覺了,就聽張飛低聲道:
“好好撐!”
這篙夫再不敢多想,認認真真劃船。
白龍江這段並不算長,很快張飛這艘就靠到了岸邊。
隨後張飛身邊的扈兵和這篙夫一起跳下船,將舟推到了岸上,之後兩人一起幫舟上的兵刃和甲胄馱上岸。
那篙夫也是一勇士,是這條江麵上的豪傑,但當他搬著那張飛的甲胄時,卻險些連人帶甲胄給砸進江裡。
當張飛用單臂將他連人帶甲拽住的時候,這篙夫才明白為何這船會這麼吃水了,也明白麵前的張飛到底是何等的豪傑。
張飛抓著篙夫,終於問了一句:
“我看你是個好漢子,可願意隨我取富貴?”
那篙夫哪不明白,當即對張飛拜倒,口呼:
“小民範強,願為將軍驅策。”
張飛點了點頭,扔了一把環首刀給範強,然後就讓扈兵給自己上甲。那範強也乖覺,忙主動上來幫忙。
等張飛一身甲胄穿畢,落在範強二人的眼裡是這樣的:
“魚鱗鐵甲緊遮身,冠簪鐵麵籠豹頭。麒麟束帶稱熊腰,貔貅吞胸當虎體。凜凜身軀長九尺,手執名刀動四方。”
好個天人,好個神將。
張飛被鐵甲嚴嚴包裹,就露出個眼睛,射出冰冷的殺意。
如是一般人,此時走路都已經困難了,而張飛卻行動自若,這身鐵甲彷佛無物。
這會,後麵的小舟陸續都上來了,八十名甲兵穿戴好鬥具,圍在了張飛身邊。
此時,冰冷的江風吹拂在這些關西漢子的臉上,卻澆不滅他們心中的火熱。
實際上,這一次行動正是北軍新生後的第一戰,他們必須要贏,也一定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