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三年,五月四日,大穀口內,千軍並發向南。
在無數旗幟翻騰洶湧中,一麵巨大的黃纛迎風而立,除了旗底有一條絳紅色的條塊,與泰山軍彆無不同。
而這就是剛剛獲得大勝的陳公國大帥鞠義與他的三萬上甲。
自昨日大軍拔營,到今日已過大穀關,全軍吏士們的喜悅和驕矜都沒有減少,反而因為要回家了,還更添幾分。
關口上的一些未出征吏士們看著下麵魚貫而入的大軍,有豔羨的歪酸地對旁人道:
“真不知道這些人神氣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已經將泰山軍主力殲滅了呢?不就是擊潰個三四千殘卒嗎?”
有不了解情況的果然還真的就點頭應了。
這時候,隊伍中消息靈通的吏士見袍澤們開始說這些惹禍的言論,忙警告:
“老丁,你彆亂說,你這番話要是落在下麵那些上甲耳朵裡,咱們隊都要去撈糞。”
然後,此人才解釋道:
“你們彆聽老丁的話,他不清楚情況。這一次鞠帥的確隻是殲滅敵軍泰山軍一軍,戰果好像也就是數千人,但你們可知,這是我軍與泰山軍人數相當的情況下獲得的。我聽說,這一次我軍也隻是出動過兩個軍,就取得如此戰績,這說明什麼?”
一眾袍澤,包括老丁在內的,都齊齊搖頭,顯然不清楚這意味什麼。
而那吏士先是看著下麵威赫神武的大軍,才悠悠道:
“這說明以鞠帥所部之前護軍戰力已經能在野戰中和泰山軍相當了。而如鞠帥那樣的兵,咱們陳公國還有六萬,而對麵泰山軍呢,了不得還有四五萬吧,如是攻守異也。”
一眾人紛紛恍然,然後對這軍吏一陣奉承,然後再看關下的友軍,果然越發雄壯了。
……
征人不斷的大穀道內,兩側依舊哨騎跑馬不斷。
這些各軍各部的遊奕選鋒正不斷將各自軍主的軍令傳送到前頭的鞠義處,也就是那麵最高的大纛下。
而在那大纛的後方是一排排騎士,他們赫然就是此戰立下殊勳的北府騎士們。
這些來自河朔地區的騎士,各個雄壯,人人披甲,著鑲黃兜鍪配羽翎,披青色大氅束環帶。
如今這些人還在行軍,所以馬矟皆樹立,如一叢林,眾星捧月那麵大纛緩緩前進。
袁氏的騎軍數量不多,所以儘皆精養,袁紹以大半軍資供養方得此無上鐵騎。
而在這些北府騎士之前正是鞠義的中帳武士,先登軍。
這些人一反全軍著鑲黃色軍衣,卻是依舊如過往漢軍一樣,穿著絳紅色的軍衣,他們在後方無數土黃色袍澤的映襯下,如同一團團烈火,又如同黃土上供養的絢爛杜鵑,璀璨奪目。
這些如同杜鵑花一樣的先登武士,頂著烈日披著鐵甲,如林排開,護衛著正中的人物,鞠義。
也無怪乎關上的袁軍看見他們這般樣子會歪酸,因為他們這做派不像是回軍,反倒是要參加一場盛大的演武,太過於華麗了。
但被無數華麗包裹在正中的鞠義倒是普普通通,他甚至都沒有著軍衣,而是如同尋常士大夫一般寬衣博帶。
此刻端坐在根車上,鞠義隨著車輪的顛簸而起伏,手裡捏著一柄鐵如意,輕輕碰在左手的手心裡,正想著事情。
而在他的身邊,也有一文士,正是之前被袁紹派到鞠義軍中作為特使的高乾。
此刻高乾陪坐在鞠義身側,望著如淵的鞠義,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高乾怕了,因為鞠義種種事總讓他忍不住往最壞的結果去想,那就是鞠義怕是要造反。
至今高乾還記得當他麵鞠義宣陳公軍令的時候,鞠義那桀驁的眼神。尤其是聽到自己要讓他繼續北上時,此人嘲諷的說了一句:
“軍國之事,非小兒可言。”
最後高乾甚至連再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帳外的先登武士們給“請”到了彆帳。
直到昨日大營喧囂一片,高乾才知道軍隊開拔了。
原先高乾還以為鞠義雖然桀驁是桀驁了點,但袁紹的軍令還是聽得,所以心中已經頗為殘忍的想著如何彈劾鞠義了。
但隨著軍隊一步步開拔,高乾這時候就發現不對勁了,大軍出發的方向竟然是南方?
鞠義要乾什麼?無令而回軍,鞠義要乾什麼。
想到鞠義帶著袁軍最精銳的六個軍,占主力部隊一半無詔退軍,高乾就渾身軟。
他已經不想著如何報複鞠義了,而是想著如何保命了。
這就是人間常態,當你恪守規矩的時候,彆人不會想和你講規矩,而當你開始破壞規矩的時候,彆人倒是想讓你守規矩了。
隻可惜,遲了。
那時候的高乾懊悔的反思是不是自己那日傳詔的語氣不好,是不是太輕浮了,讓鞠義不舒服了。
真的,他高乾可以改。
然後今天他就被帶到了鞠義那裡。
高乾是真的說到做到,他看見鞠義說的第一句就是:
“鞠帥,那日我語氣有點倨傲了些,是我德行還沒修好,還請鞠帥勿怪。”
鞠義托著手裡的鐵如意,手一顛一顛的,乜笑道:
“怪罪?我當然沒有怪罪你,若是生你氣,你也不能還呆在這。你可知我軍中,凡犯我法者,唯有刀劍。你看我可有刀劍對你?”
鞠義這話暗藏的殺意,高乾如何能不知道呢?於是他伏地乞憐,言是自己無狀無知。
之後鞠義的態度卻很奇怪,他並沒有再苛待高乾,而是讓他留在了自己的車架邊,一並回軍了。
就這樣,一路上,當著高乾的麵,鞠義不斷處理各部送來的軍報,如開拔到何處了,遇到泰山軍遠綴後方的遊騎了,打了附近的塢壁了,種種此類毫不避諱。
而越是聽,高乾越迷糊,因為他倒是真覺得鞠義好像就是單純撤軍,而不是要搞軍變。
於是,眼見著就要逼近大穀關了,高乾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鞠帥南下是欲反耶?”
但沒想到這句話嚇了鞠義一跳,他手裡的鐵如意都頓了一下,叱罵道:
“小子,你亂說什麼?某家得勝回師,富貴更待,何由來反?”
看到鞠義說了這麼一句話,再看其神情也是真的,心中大定,於是種種陰謀忽然迸起,他按耐住心思,小心道:
“鞠帥,你這無令回軍落在他人眼裡就是謀反作亂呀。你趕緊讓人去潁川行營麵陳公,不然恐行營流言四起,有人會害鞠帥呀。”
鞠義當然不會被這小兒三兩言恐嚇,他故作灑脫道:
“我為前軍統帥,有臨陣奪機之權。主公也授我旌旗節度,許我便宜行事。我此前已給主公上表,言撤軍的理由。至於你後麵來時說什麼要北上和關西合軍,那更是無稽之談,囈語做夢呢。”
高乾趁機回問:
“不知鞠帥為何做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