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叫不出形態的黑淖怪物,它錯亂雜生、嫁接縫合,像是病毒侵染後的無序生命,是千百年生物演化淘汰的怪胎。
黑龍的死亡大權將它們從生物演化的亂流中喚醒,洞開的黑色地獄大門,給了它們第二次新生的機會,打贏這一仗世界便會承認失敗是成功,錯誤是正確。
“嗡——”
金屬的錚鳴於戰場喧囂,長槍的鋒刃無情洞穿黑淖怪物們的錯誤生命,披著鎧甲的駿馬撞破弱不禁風的身軀,它們炸成一團粘稠的黑色物質,碎裂在末日的廢土
數萬鐵騎的踐踏下,大地也在顫抖,人與馬都是生物演化的勝利者。勝利者舉起他們的武器,向著眼前無窮無儘的敗亡生命發起集團衝鋒。
城邦的聖樹白塔旗在末日的狂風中獵獵作響,福珀左手舉起,右手持槍,引領同伴,引導戰友,撞碎第一隻怪物。
“吼!——”
蘇牧聽不出戰士們在喊什麼,博古通今的夏沫也聽不出來,就連他們自己也聽不出來,沒有人可以聽出來。
這是人類血脈中最原始的——獸性!
它是誕生於血與火的壯烈,脫胎於鋒石與金屬的洗禮。當麵對入侵者時,它通常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勇氣。
獸性是人類的最後一張底牌,失去獸性失去一切,勇氣則是人類對獸性美好一麵的讚歌,擁有勇氣贏取生機。
幾萬藍血騎士呐喊著同一個獸性狂語,抱著必死的決心,舉起手中的鋒刃,怒目欲裂地砍向入侵城邦的敵人。
英雄在前,黎明在後;聖旗引導,戰友同行;陣陣呐喊,撞破黑暗。
夏沫站在白塔頂層的會議室。
曾經她隻在書本上見過集團衝鋒,隻在曹子建的詩歌中聽過“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開雲的曆史太過漫長,帝國的戰爭太過宏大。
曆史一頁頁翻過,十萬、二十萬,乃至於百萬大軍的字眼麻痹了神經。當騎士的衝鋒真的出現在眼前,她恍惚間回過神,數萬已經是無比恐怖的數字。
可他們就算全部戰死,落在史書上也不過,寥寥幾字。
戰爭。
是恐怖的。
但更恐怖的還在天上,在星辰的深海,城邦外的怪物大軍不過是那尊黑龍序列權能的散逸,祂甚至都沒想主動進攻民眾。
抬頭的瞬間,夏沫看見威風的上將軍在死亡的滂沱中,腐爛成森然白骨。下一秒,生命與聖光的權柄又將他從地獄拉回,生生死死、周轉複始。
他一定也很痛苦吧。
“噠噠——”
“噠噠——”
“噠噠——”
蹄鐵踐踏磚石的聲音傳來,夏沫看到薇思娜不再穿著漂亮的衣裙,而是披上堅硬的甲胄,她騎著心愛的小母馬提著長槍衝上戰場。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抹從城門遠去的消瘦背影。
“唉——”
極寒的冰刀在手中凝聚,夏沫輕聲詢問:“你需要我的幫助嗎?”
『如果你想介入這場戰爭,我不會阻止。』蘇牧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但如果你想改變“曆史”,我會提前安慰你一句。』
她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他回答。
“……”
夏沫沉默片刻,說:“我……明白了。”
蒼白的冰寒消散在純白高塔,一輪冷月映照與漆黑廢土之上,戰場衝鋒的騎士無不微微一愣,下一秒凜冽的寒潮襲擊大地。
凜冬已至。
極寒的白色地獄於北風的呼嚎出現,這不過是夏沫寫意的一刀,黑淖的敗亡生物轉瞬之間被凍成一個個栩栩如生的藝術冰雕。
“砰!”
鋒芒奪目,一顆流星墜落戰場,蒼白寒潮散去,那是一枚晶瑩的冰刀。散逸的白潮凝聚出人形,夏沫自冷月的霜雪中走出。
漫天大雪以她為中心,向外急速擴散,城邦上百年的曆史第一次出現雪的記錄,金與銀的聖城變得更加高潔、至美。
夏沫踏著白雪向前走著,拔出插在戰場中央的冰刀,她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身後有無數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
突然有些後悔,這次出門旅遊為什麼沒穿青衣颯裙,那樣的自己一定很帥吧!
冰刀在手中轉動,她應身後戰士們的期待,君王回眸,璀璨的黃金瞳奪目耀眼,【漆黑玉龍】簽印在她身後流轉。
冷白的月光從大地上照出,原本昏暗的戰場頓時亮如朗夜,一輪冷月足以照耀長空,天幕下的人影巨物看得一清二楚。
三巨頭與黑龍的戰鬥還在繼續,更多散逸的權能墜亡廢土,天空如同深海,黑暗的敗亡生物從中脫離,墜落在生機的大地。
萬獸之禦的龍下達了祂的詔令,千奇百怪的敗亡野獸出現在半空,瘋狂地跳入大地,密密麻麻、綿延不斷。
“一息尚存,戰鬥不止。”
夏沫揮刀飛上天空,向著人影巨物發動攻擊。
福珀振臂一呼,數萬騎士齊聲應和,文明殘裔的蹄鐵踐踏冰雪,殺向墜亡的怪物。
序列的光芒湮沒視線的旁觀。
當最後一秒藍血騎士離開城邦,大門轟然關上,紅血戰士已經做好準備,他們背靠高大城牆守衛城市,對戰攻城的敵軍。
民眾奔跑於大街小巷,家家戶戶將可戰之物搬抵城下,時刻準備輪換精疲力竭的守城將士。
空曠的深巷中,狼狽懦夫四處奔逃,城外、城牆上的爆炸聲嚇得他們杯弓蛇影,仿佛躲在哪裡都不安全。
神父想回到他的教堂,倉惶撞開神聖的大門,憐憫眾生的神像下婦孺翁嫗的目光彙聚門堂,盯著比他們都恐懼“神明仆從”。
“……”
擠滿人的教堂中,沒有一絲聲響,唯有窗外的爆炸震動門扉。恐懼的神父迎著眾人的注視,緩緩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願神保佑你們——”
他說著和以往相同的話,但這一次對麵的婦孺翁嫗沒有任何反應,所有人都瞪著駭人的凶光。
“你們……”
神父強裝鎮靜,擺出平日的凶惡,色厲內荏地喊著:“低下你們的頭,目視神仆是對神的大不敬!不敬者將會受到裁決所最嚴厲的懲戒!”
“懲戒”一詞猶如吃人的鬼魅,不少婦孺翁嫗被嚇得麵色蒼白。
異端裁決所血腥的審判仿佛就在眼前,罪人淒厲的慘叫,屠刀血腥的鋒刃,刑火焚燒的焦屍……
這些都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冷眼旁觀時再怎麼叫好,輪到自己時都噤若寒蟬。
且不論裁決,就單論實力,自己這邊的一大群婦孺翁嫗又如何能與藍血神父抗衡?血脈、性彆、年齡沒有一個優勢項。
“嗬。”
神父冷笑一聲,整理著衣衫:小樣!治不了海珀瑞翁家的軍官,我還治不了你們這些愚民嗎?
“閃開!”
他靠近人群。
躲在大堂裡終究還是不保險,我需要去地下室,不,是地下懺悔室,我要去向神懺悔禱告,並為戰士們祈禱希望。
人群沒動,隻是靜靜看著。
神父也沒說話,繼續一步步靠近,靴子踐踏地磚的聲響回蕩在空蕩的聖堂中,序列血脈上的壓製悄悄展開。
很快便有人抵擋不住,暈厥在聖堂中,是位即將分娩孕婦。
她昏死在聖母的雕像前。
無色粘膩的液體從她身下流出,沾染到聖母雕像的底座上。
“褻瀆!”
神父憤怒地怪叫著,尖銳刺耳的聲音嚇得眾人膽寒後退。
“大膽賤民,你這是對聖母的褻瀆,我將以神的名義裁決你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