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殘忍冷酷,又那麼高貴驕傲。
這個火海上豔麗的姬君,仿佛一把巨大的利刃,劈開了幻境裡原本模糊混沌的世界。
看到這樣的禦錦瓊天,不知道是幻境的感染還是本身的感受,陰刀隻覺得心臟似乎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
禦錦瓊天停下了腳步,她轉身踏空離去。幻境裡的陰刀跟隨著她,看到了被火光圍繞卻安全的一群女人。
這些女子衣衫簍縷,憔悴不堪,但她們每一個人的眼中都爆發出耀目的光彩,其中有人抱頭痛哭喜極而泣,有人雙目含恨流血不止,有人骨瘦嶙峋喃喃自語,但她們在看到禦錦瓊天時,紛紛跪拜,高呼“神狐天女”。
陰刀明白了,這應該是老師曾經去拯救身陷山賊窩裡女人的畫麵。
他雖然對施術者創造出這樣的幻境的目的有些疑惑,但還是靜下心來尋找幻境的破綻。會幻術的妖怪太多了,在外遊曆的五年裡他也碰到過不少。
大典太光世在他手中蕩起靈光。
靈光橫劈而過,幻境消失了一瞬,但下一刻又席卷而來。
這一次,陰刀發現自己被困在陰暗的淤泥裡,他此刻就是一具屍體。他清晰地感受到身體在腐爛,蛆蟲在胸腔裡翻湧,破碎的喉嚨裡發出死者亡魂無聲而不甘的嘶吼。
屍體上是清淺的河流,有生者輕快地跑過河邊,女孩子用她們憧憬的甜美的聲音說著:“……那就是神狐天女嗎!她真是太美麗仁慈了……”、“……桔梗大人與她成為朋友了呢!”、“太好了這裡的山賊都被天女大人殺死了……”
……
陰刀無法動彈,他被困在原地無法勘破麵前的幻境,哪怕知道這一切一定是假象,但還是忍不住本能地難受。
不知道過了多久,河邊樹林裡走來兩位美人,最先走出的是一個聖潔出塵的巫女,她手持弓箭,矜持地頷首。
隨後走出的便是禦錦瓊天。她仍然穿著標誌性的紅衣,用無比溫柔欣賞的目光看著身前的巫女。
隨後她先行兩步,為巫女曼聲放歌,踏水起舞。巫女露出無奈的微笑,最後轉為讚歎。
陰刀曾見過老師的舞姿,知道那是何等驚豔美麗的存在。每一支她曾跳過的舞蹈都被他牢牢地記住。
而現在,他被囚禁在幻境裡的一具腐爛屍體裡,再次見到了久違的豔色。
那天女灑脫風雅的舞姿與火海裡妖冶高貴的身姿混合在一起,宛如耀眼的烈陽一樣吸引著世間的萬物。
幻境的施術者無疑憧憬覬覦著禦天姬。
但禦錦瓊天卻永遠隻對著河邊的巫女微笑。她一點都不在乎,在火海裡,在淤泥中,有一個卑微肮臟的東西,正在癡迷地看著她。
強大的、不屬於陰刀的情感湧動在他的胸腔裡。
滔天的不甘與怨恨翻湧著,夾雜著淤泥一般的執念欲望貪婪嫉妒憤怒。
為什麼要殺死我?
為什麼要焚燒我?
為什麼不看我一眼?
為什麼不對我微笑?
為什麼不為我起舞?
……
大典太光世的靈光劈碎了幻境,陰刀站在天守閣裡,按著自己的胸腔大口喘氣。幻境的最後,那可怕的負麵情緒不是他的,是幻境的施術者的,但陰刀知道自己已經被影響了,甚至在某一刻產生了共鳴。
陰刀再次提起大典太,心中翻滾著無法抑製的憤怒和殺機。
又是一個癡念著老師的邪妖嗎。
【你又憑什麼憤怒呢?】天守閣裡突然傳來了一道不辨男女的聲音,這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人見陰刀,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陰刀橫刀:“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出來受死吧!”
【哈哈哈哈哈】那聲音邪惡地大笑,【我就是你呀。】
聲音落下,陰刀麵前出現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隻是男人雙目赤紅,沒有眼白。
大典太在下一刻將他一分為二,但是他立刻又恢複成最初的樣子。
天守閣被幻境覆蓋,陰刀腳底變成了厚厚的,河底的淤泥。
【人見陰刀,你難道對禦錦瓊天沒有欲望嗎?你不想她對你微笑嗎!不想她為你起舞嗎!為什麼你不能夠殺死我呢?因為我就是你的欲望啊!】
那個鏡像一樣的“人見陰刀”張狂道:【多麼肮臟啊!吞噬了她的血液,享受了她的愛護,到最後卻對自己的授業恩師有了欲望!】
鏡像“人見陰刀”的身後空中宛如水波一般蕩起了漣漪,投影出新的畫麵,黑衣的少年痛苦地側臥在青石上,他身邊紅衣的女子挽起長袖,露出一截細細的手腕,她在手腕上劃開了一個口子,摻雜著金色的鮮紅慢慢滴落。
少年麵色蒼白,直接就著她的手腕吸食著鮮血。很快,女子手腕上的傷口就恢複了。但是少年還是本能地,舔舐著那一截白如新雪的手腕。
塗滿了水漬的肌膚,被吮吸出的鮮紅痕跡,少年沾滿鮮血的雙唇。紅白二色混雜,旖旎而色氣。
半斜在青石另一邊的紅衣美人麵色不變,放任少年的放肆。
陰刀看著那個憑著本能舔舐老師手腕的自己,如遭雷殛。
【哈哈哈哈,看到了嗎!禦天姬早就看穿了我們的麵目,我們的欲望早已暴露了!所以她要疏遠你流放你,礙於收弟子的誓言而不能夠——格殺你!】鏡像的聲音扭曲,到最後甚至帶上了嫉妒和恨意。
陰刀麵色蒼白。因為月末的到來,他病弱的身體開始疼痛虛弱,大典太身上的靈光也變得忽隱忽現。
鏡像一步撲到了陰刀麵前,黑色的火焰從他身上冒出,糾纏著他和陰刀。
他問:【你想要從此不再依附恩師的鮮血而活嗎?你想要健康的身體與漫長的壽命嗎?你想要——能夠配得上禦錦瓊天的力量嗎?】
在這一片火光與詰問中,陰刀卻想起了很久以前,老師教給他的第一課。
“人類啊,壽命短暫如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