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明日去也是一樣的。”莊進道。
沈母本要不依,但想了想村中並無合適的豬,現在天黑莊稼深,摸夜出去不安全,便作罷。
她叮囑道:“你明日一大早就去,免得曹屠夫去了鎮上。明日定好,餓一天,後日正好殺了。”
莊進應了聲好。一家人吃飯比平常更晚,但都心事重重,除了莊紹耀,其他幾人都隻吃了幾口。
晚上,莊紹宗回到房中,陡然想起阿寶姐姐的事情,想要過去詳談,但又念父母身心俱疲,不忍打擾,於是按捺住性子,待明日再細說分明。
次日一大早,莊進就拍開曹屠夫的門,說要定一頭豬,明日宰殺許神還願。
曹屠夫立刻在豬圈裡找了一頭百來斤重的豬,問:“二叔,你是光燒紙,還是連豬一起要啊。”
有那樣的一等人家,租一頭豬燒完紙,再還給屠夫,隻要付一筆租賃錢就行。
莊進一聽還能這樣,但想了想,還是拒絕道:“連豬一起買。”
曹屠夫笑道:“二叔是發財了,還是有什麼喜事兒?”
莊進解釋道:“京師的屋子塌了,老大死裡逃生,但砸死了他一個同年……”
曹屠夫還未等莊進說完,就連念幾聲佛號,道:“是該許神還願,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二叔,這是酬神還願的好事,我隻收你本錢。”
莊大少爺可是他們村裡的名人和依仗呢,他能活著是桃花溝的大好事!
兩人推辭一番,最後曹屠夫收豬什麼價便賣給莊進什麼價,幫著將豬趕到莊家,又約定明日過來殺豬。
沈母也沒閒著,挎著籃子,燒了一圈的金銀元寶黃紙。
她先派人去周家集叫女兒女婿明日過來,自己又去鎮上拜了父母的墳頭,叮囑弟弟弟妹明日一起過來幫忙殺豬吃飯。
莊紹宗心中存著事,無奈爹娘一大早都出去了,隻好倚著門框,翹首以待二老歸來。
萬幸沈母出去得早,又心中記掛買喜豬的事情,中午快吃飯時,頂著大太陽回來了。
莊家兄弟捧茶的捧茶,打扇的打扇。沈母一麵吃,一麵問買喜豬的情況。
“爹已經買了,正在牲口棚裡圈著呢。”莊紹耀忙道。
沈母心中一鬆,點頭道:“那就好。”
莊紹宗今日下午就要出發去書院。他心中焦急,午飯剛吃完,就叫上父母,欲與他們說曹家的事情。莊紹耀見狀,也忙跟上。
“爹娘,曹家是不是向咱家提親了?”莊紹宗開門見山地問道。
莊進聽了心中發虛,轉頭看向莊紹耀,色厲內荏道:“是這臭小子和你說的?”
莊紹耀聞言連忙把頭一縮,降低存在感。
沈母道:“宗兒你放心,你爹那是喝了黃湯亂應的。”
莊紹宗眉頭緊鎖,正色道:“人無信不立,爹你既然收了人家的信物,還是答應為好。”
“這……”莊進遲疑。
莊紹宗堅定道:“曹家是咱們的鄉裡人,若是毀了約,咱們家怎麼立足?”
莊進道:“我原要應的,你母親不答應。”
沈母瞪了莊進一眼,道:“你要不是有疑慮,怎麼會被我說動?”
說罷,沈母看向莊進,問他:“娶妻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可要想好了。曹家那婚約分明就是一個局,咱們便是退了,也不大妨事。”
莊紹宗道:“我已經決定了。曹家是行善積德的好人家,曹員外與爹是好友,怎可因為我毀了兩家的交情?”
“再者,你們想想大哥的感慨,財勢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那個大哥常掛在嘴邊的玉亭兄,中進士娶了座師家的外甥女,又如何?”
“日子是自己過的,若真娶了高門的媳婦,瞧不起我家,那時一家子才有得鬨,我也不忍心爹娘弟弟受氣。”
“曹家挺好的,知根知底,爹娘常說曹員外任俠慷慨,曹夫人賢良可親,想必曹小姐的教養也不會差。”
沈母聽完,歎了一口氣,與莊進對視一眼,認命道:“曹家就曹家。”
大兒子的來信擾亂了他們的心神,又經二兒子大道理一套一套地洗腦,夫婦二人眼裡心裡都是曹家的優點,遂答應了。
莊紹耀瞧瞧爹,又瞅瞅娘,十分明智地閉上嘴巴,將二哥看上曹家小姐的事情咽下去,並且表示學到了。
莊紹宗聽見母親應允,心中一鬆,乘勢追擊道:“這事拖了許多天,既然應了,就要給人一個準話。”
“合該如此。”莊進附和道。
“君子慎獨不自欺,爹娘不要讓我失了良知。”莊紹宗又補充道。
沈母狠狠地釘了莊進一眼,道:“哪裡是你的良知,分明是你爹的良知?你是好兒子,知道為長者隱。”
莊進無奈發笑。沈母對莊進道:“耀兒的婚事,你以後不要管了。”
莊紹耀意味深長地瞥了二哥一眼,衝他玩著手指。
張口幫忙說話要錢,閉口避免猜疑也要錢啊,這叫親兄弟明算賬。
莊紹宗本要盯著父母去坐實這場婚事,嘴上說著要與家裡人一起燒紙還願,但莊進和沈母都不願他在家浪費時間,未時還未過就讓董大送走他。
莊紹宗走之前,取出兩錢銀子給……董大,囑咐他:“婚事若有變,你立馬派人通知我。”
董大苦著臉,覺得這錢分外燙手不想接。
莊紹宗見狀指了指莊紹耀,道:“你就說耀弟要你這麼做的,弟弟你說是不是?”
莊紹宗一邊說,一邊給莊紹耀塞了一錢銀子。
莊紹耀驚訝道:“我怎麼比董大還少啊?”
莊紹宗道:“以我對咱爹的了解,他不會反悔,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董大要派人跑腿,你隻冠了名而已。”
莊紹耀嘟嘟囔囔將銀子收起來:“要是事發,我肯定要挨罵,還要編借口,哎嘿……”
莊紹宗一把將莊紹耀攬過來,小聲道:“二哥一生的幸福都要靠你呢。”
莊紹耀這才哼哼唧唧矜持地應下來:“你放心,有我在。”
小小的人兒渾身散發著靠譜的氣息。
“好弟弟!”莊紹宗感動地揮手與弟弟告彆,懷著滿腹憂愁與期待回了東山書院。同時帶走的還有一冊《史記》。
他同時也帶了一張帖子,邀請蘇山長明日到家赴宴。
無他,蘇山長是莊進的兒女親家,他家三姑娘就是莊紹宗的大嫂。
莊紹宗中秀才從府城回來,就先在縣城設宴酬謝了書院山長老師並知縣等人,然後才回的家。
莊紹耀學習的私塾離家近,第二日早早吃了飯才被送走。
上午,莊進請來族人幫忙殺豬,正忙著曹家的大管家過來了。
莊進心虛,一聽曹才隻說要玉佩的事情,心中便明了,曹家恐怕莊家毀約過來催促,便凜然道:“我與曹兄約為親家,雖是酒桌之言,但豈能毀約?明日請你家老爺過來說道說道。家中忙過這兩日,我就要找人去你家提親。”
曹才聽了大喜,忙解釋道:“我家老爺許是記混了,明兒他就過來與莊相公說道說道。”
說罷,曹才環視一圈,見熱鬨非凡,就問:“莊相公,這是做什麼?”
莊進說了緣由,曹才便挽起袖子,道:“我也來幫忙,我年輕時可是有一把子力氣。”
莊進道:“使不得,來者是客。”
曹才笑道:“我就是一仆人,殺雞鴨豬羊,我都在行,你老歇著吧。”
說著,他就上前與胡屠夫一起指揮眾人燒火熬鬆香退毛清洗內臟,十分賣力。
莊進見日近中午,留曹才用飯。飯後,他寫了請帖,又割了一條好肉讓他帶回去。
曹才推辭,待莊進說了親戚情誼,才歡天喜地地接了,興高采烈地回家去。
曹家與莊家本無親戚關係,但阿寶嫁入莊家,兩家就是實打實的親戚。
曹才提著肉回曹家,將喜訊告知,老爺太太果然大喜。
聽老爺問及莊大少爺死裡逃生一事,曹才將聽來的一一答了。
曹員外聽完搖搖頭,道:“不是這麼簡單的,那屋子既有莊大少爺也有他的同年,很可能是宮中的殿宇。”
曹才道:“或許是外麵的酒樓呢?他們這些文人最愛吃個酒,辦個詩會什麼的。”
曹員外臉上露出譏諷似的笑容,道:“仕途光明的人哪有閒心去吃酒?我明日去問問,這要是宮中出的事,隻怕是大事。”
曹才點頭,道:“老爺說的在理。”
話罷,女兒婚約已成的喜訊又重新占滿曹員外的心頭,他臉上又是止不住的笑意,起身拍拍曹才的肩膀,道:“你先歇著,晚上咱倆喝口酒。”
曹才笑道:“老爺明日要赴宴,還是養精蓄銳地好,喝酒什麼時候不能喝,誤了事就不好了。”
曹員外一聽在理,兩人約了改日喝酒。曹才回到住處歇息,不一會兒蔡婆婆過來說盧真娘的事情。
這曹才正為自己助成小姐的婚事而欣喜得意,渾身都是乾勁,一聽盧真娘的事,立馬道:“你讓真娘過來,我現在就帶人去盧家。”
蔡婆婆千恩萬謝,不要錢的話把曹才奉承地飄忽忽的,隻覺得自己就是戲中為霍小玉打抱不平的黃衫豪士。
盧家欺軟怕硬,曹才乾脆利落地解決了盧真娘的事,雇了她正好為小姐繡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