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挑著扁擔,埋頭走在長長的上山隊伍裡,今天是給寨子送細菜的日子。
這宮興寨庇護了多少村落,尤二的村子一年也輪不上幾回。
便是輪上了,也難得叫上他尤二這類村裡的小姓人家,是以他格外珍惜這次的機會,準備得格外用心。
上好的綠葉菜將兩個竹筐裝得滿滿登登,直塞得真塞不下了,才舍得挑出幾根敗了顏色的葉子留給家裡,讓老妻幼子嘗嘗味道。
村裡有識字的老人說了,靳寨主一家是大好人哩。
用心庇護了大家夥幾代人,租子也隻收七成。豐年能給家裡的添件新衣裳,災年也沒見過哪家賣小子,左近哪還有這樣的大善人!
尤二想起老人的話,心裡頭熱乎乎的,身上了也來了力氣,感覺肩頭的擔子又輕了一些。
他是個沒讀過一天書的莊稼漢,扁擔倒了不認識是個一,自然覺得老人的話有十成十的道理。
嘴上又開始不由自主的小聲嘀咕起來,念叨起些寨主老爺子孫萬代,好繼續庇護咱們這些莊戶人家安心種地,少受兵災匪患。
待得尤二他們長長的隊伍行到了山腳,能遙遙望見山上的綠瓦白牆。村正裡老等幾個村裡的頭麵人物便出聲讓尤二這些莊稼漢卸下擔子。
再往上就是宮興寨本寨了,他們這些泥腳漢就不配上去了,自有靳家的家生子會過來接。
尤二看見一個灰衣老叟一揮手,百來個勁裝漢子便冷著臉走過來接過扁擔,都很不好相處。
一個跟尤二一般頭回來村漢好聲問下什麼時候能來領挑具,對麵卻連話也不回,反伸手就是個嘴巴。
村正似是壓根沒聽到這聲脆響,跟個哈巴狗一樣的衝著那位老叟點頭哈腰了好一陣。
才見得那老叟很不耐煩的言語了聲應付一下,隨即便又擺手叫了村正退了下去。
村正離了老叟,快步走回村裡幾個主事人中間,似是又在半路上長回來了骨頭。
明明灰衣老者隻跟他言語了沒兩句話,他卻在人群中間抬頭挺胸、頤氣指使地說了好大一通。
這還不過癮,說到興起時,還尋了個樹墩子站上去,手舞足蹈、眉飛色舞的繼續安排事宜。
待著他說完話,灰衣老叟早帶著一群家生子回了寨子,連個背影都看不見了,才將主事人又散了下去。
見裡老細孫笑嘻嘻地從自己身旁走過,想著這旬日裡是輪到自己幫裡老給村正家裡挑水了,心裡頭又著實有些好奇。
尤二遲疑了好一陣,才敢壯著膽子,連吞了好幾口唾沫,這才怯生生地湊近開口,輕聲問了一句。
“員...員哥兒,這麼高興,是山上的老爺說什麼了不成?”
“嘿嘿,你倒是說對了,這次來的老爺可不一般,是靳家一位旁係老爺乳母的親外甥。他老人家很是青睞咱們村,也全賴村正求了情,這位老爺便開了貴口,今年便許了我們村十個姑娘上山做事的名額。”
裡老細孫這時顯是不是一般的高興,這時候不僅沒因為尤二不懂規矩出聲發問將他訓斥一通,反而聽到尤二出聲後還特意停下了腳步來跟他回話。
尤二來不及因為跟裡老細孫說話感到歡喜,隻是跟周遭眾人聽完,都是出聲驚呼,滿心喜悅毫不掩藏地顯露臉上。
“噫,這哪家丫頭上了山,豈不是要過天上的日子哩!”
“全家幾十口子人都要跟著享福哩!”
“我家秀兒...”
...
看著村漢們淳樸的笑臉,裡老細孫白臉上的笑容不減,心底卻生出一陣嘲諷:
“呸,這等好事哪輪得到你家那些乾黃的村姑。
十個姑娘,家姐應該能入選,若是跟隔壁李家村那位一般,被寨上的大人物看中...”
大人物高興時候的一句話,就把李家村整個村子本來六成的佃租降到四成。
若是我家村子也有這等好事,到時候肯定也不會把消息放出去的。照舊向這些泥腳漢收七成租子,我家再跟其他幾家把那三成一分...
那這日子,可就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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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老叟一臉晦氣的將挑擔子的家生子罵了一路,他才不進灶房那等地方呢。
於是舍了隊伍獨自上了山,想著找幾個相識訴下苦衷,舒緩下心中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