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司馬那頭脫不開身,於是現今州廷的大軍,其實皆是由司馬府長史不色指揮。
後者本事不能說差,但要說將他與費司馬相比,便有些霄壤之彆了。
除了蕭規曹隨地日夜圍攻瑞錦門大陣不停,他還將費司馬布置下的,要平戎鄉兵死守甲字戌號山頭的軍令執行得很是徹底。
康大掌門在甲字戌號上帶著門人鄉黨駐守了十數天,山下圍攻瑞錦門大陣的其他修士,愣是沒有一個活著的修士從甲字戌號上頭下來過。
這番下來,其他各縣鄉兵固然感受到了州廷對於攻滅瑞錦門的決心,可心中也有些震怖。
更不提不色一個無後的和尚,他為了身家富貴連兩位司馬的族裔血親都不體恤,又哪會在意這些被征召來的修士性命。
仗打到這個份上,州廷一方下頭的底層修士其實都清楚,勿論這瑞錦門的大陣到最後能不能被州廷攻滅,他家道統會不會自此滅絕,自己都是很難活下去的。
士氣已傷,可不色卻還是執迷不悟,連僅剩下的一位州廷錄事的勸說也不聽,隊伍未得休息,輪番攻陣,日夜不停。
這番下來,州廷一方很快便出現了築基真修的傷亡。
前一日瑞錦門突然放開大陣,令得州廷正圍攻陣法的隊伍措手不及,連洪縣莫家當代家主也被兩三名同儕咬住,未能走脫,沒入陣中。
反倒是幫瑞錦門當家的兩名築基狠狠地鼓舞了一番士氣。
曾與康大掌門做過買賣的洪縣莫縣尊拚死將自己父親的屍身搶回來了半截,才朝著不色哭嚎一陣,另外半截便已由瑞錦門派人送了回來。
席卷大勢而來,頓兵不克也就罷了,居然還比龜縮於陣中的瑞錦門一方還先折損一位築基真修。
州廷一方士氣大傷,偏偏袞假司馬那處也遇到了麻煩。有築基大族勾連數縣散修,令得他無法脫身馳援,這便使得州廷的攻勢停滯不前了。
州廷的將士們虛應故事,瑞錦門一方的修士卻是氣勢如虹。
兩儀宗那邊已早早地將餅畫好了,這次隻要使得州廷大敗抑或是無功而返,清雲盟一方不僅可以得到二十枚築基丹,諸家的築基修士,甚至還有前往霞泊山,聽金丹講道的機緣。
此消彼長,州廷的攻勢威脅愈發不足,清雲盟一方甚至敢走出大陣,與州廷聯軍陣列而戰了。
但州廷一方修士的數量與質量終究還是占據著一定優勢的,在不色的指揮下,瑞錦門一方小挫而回。
人家這下可是正兒八經的小挫,瑞錦門殿後的築基,甚至還殺敗了一支冒進的州廷小隊,這才從容而回。
而與此同時,眼見曾以為州廷會摧枯拉朽的平滅瑞錦門的景象並未發生,那就免不得人家要生出些不該生出來的心思了。
清雲盟的各家主事,甚至敢將家中留守的修士再抽出一部分來,組成一支三四百人的聯軍,圍攻康大掌門駐守的甲字戌號山頭了。
這裡頭可不乏築基大家的門人子弟,除了州廷派來的那隊牙軍之外,康大掌門麾下的其他修士與他們對上並不能占上多少便宜,堅守起來甚是艱辛。
好在總算是又守住了一天!
野平水見著清雲盟一方的修士被葉正文帶著韓韻道等人剿殺乾淨了,這才鬆了口氣,與身側的宋暉互相攙扶著,走到了裴奕所在的醫所。
二人來得晚些,此時裴奕與州廷派來的幾個丹師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對手的這次進攻,又使得己方傷亡了十數人,而其中好些傷者,也是救不回來的。
要知道,縣尊羅恒的簿子上點的不少人可都是各家中堅,此役過後,平戎縣中那家家縞素的場景定要重現了。
甚至那被破家滅門、自此絕了道統的,都未必會在少數。
宋暉年歲還小,顧不得感慨這些。
他的右邊胳膊剛剛被野平水打死的那個清雲盟修士的靈蟲蟄了一下,疼是不大疼的,就是使不上力氣了,便想要找裴奕看一下。
裴奕到底造詣不高,關切地看了一陣,卻看不出異樣,便找上了隨著州廷牙軍派來的丹師。
後者現在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礙於情麵隻過來草草看了一眼,拿一枚二階妖獸製成的骨針紮進了宋暉的創處驗了下。
過了半晌見骨針仍無異樣,這丹師便衝著裴奕沒好氣地說道:“嗨,有甚
看頭,不過隻是皮外傷罷了。”
裴奕雖有些詫異,聽後卻也放心下來,隻連聲道謝,又給野平水包紮了腿上的傷口,叫二人先回營中休息。
野平水與宋暉又互相攙扶著往外走去,剛要出門,便見賀元稟與張楽抬著董柳兒進來了。
董柳兒此時麵容枯槁,皮膚褶皺得似個八旬老太一般,麵如黃紙,一頭濃密的青絲已經由一把黑白相間的稀疏頭發替代,眾人若不是一直與她朝夕相處,定也是認不出這個天真少女的。
“呀,這小丫頭元氣怎麼敗壞成這個樣子?!”此時不消裴奕來請,丹師便已探頭過來了。
“唔...”董柳兒見到了師伯裴奕麵露淒然,她此時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艱難的張開小嘴,蒼白的唇瓣不帶有一絲血色,而本該瑩白的兩排貝齒也被一口齲牙替代。
“我們...我們被兩個衝散的邪修咬上了,葉師叔來不及救...”賀元稟臉上露出一絲羞赧,他們三人以他為首,卻害得董柳兒淪落到如此下場。
宋暉則在旁緊緊地盯著董柳兒,他似是還記得起董柳兒與他一道拜進宗門的那一天,兩個懵懂的孩子呆愣愣地坐在一起,隻互相地看著,好久都沒說話。
宋暉後來便知道了,這個小姑娘愛花、愛鳥,在有了自己小院過後沒多久工夫,就把它布置得鳥語花香、生機勃勃了。
她是宋暉身邊最好的朋友,她是個大方到樂意給宋暉分享靈石的好朋友,她是個...
“沒氣了,救不活了,先放到那邊去吧,等會兒讓人一起埋了去。”
宋暉未來得及想完,身旁丹師那冰冷麻木的聲音便傳進了耳朵裡,刺得他腦子生疼。
“勞您再看看,她才十二歲呢!”裴奕把著董柳兒的脈不肯放,徒勞地喂了幾顆增補元氣的丹藥進去,緊跟著澀聲求道。
“救不活了,可惜了。”丹師隻搖搖頭,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隻朝著下一個傷員走去,“裴道友,你也莫歇太久了,快些來幫忙。”
賀元稟與張楽聽到這話瞬間哭了出來,宋暉沒哭。他先將紅著眼睛的野平水放在椅子上坐好,又在室內的角落裡頭收拾出了塊乾淨的地方,再將董柳兒用塊乾淨的白帛包好,才放了過去。
“她才十二歲呢!”宋暉耳畔響起來了裴奕的話,他呆呆地站在董柳兒麵前好一會後,才伸出手指頭蘸著鮮血,在白帛上頭,幾筆畫了一朵紅色的小花。
“鳥兒我畫不好,等我們帶你回宗過後,我再請墨兒姐姐來與你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