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宜的冬天很少下雪, 但是也冷,而且沒有供暖,所以在室外都手腳冰涼,骨子裡都忍不住打顫。徐梔一下子還沒適應, 她穿得少, 在北京大衣一裹, 裡頭頂多也就一件薄毛衫,因為室內都有暖氣。
所以沒走兩步, 她就打個激靈,整個人凍得哆哆嗦嗦, 老徐看不過去, 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嘴上還不忘數落兩句:“我怎麼跟你說的,多穿點多穿點,你就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徐梔怕他念叨個沒完,拉開車門上車, 趕忙轉移話題, “老爸, 你買車了?”
徐光霽坐上車搓了搓手,抽了張紙巾, 邊擦反光鏡邊說,“二手的,泌尿科那個老張你還記得吧?他兒子今年賺了點錢,給他換了台新車,就把這車便宜賣我了。”
是一輛黑色的帕薩特, 空間還算寬敞,就是有些年頭了, 方向盤都快磨白了,腳墊也坑坑窪窪破了幾個洞。不過對於老徐來說,這是一個大進步,肯花錢就是好事,他以前一直覺得車是消耗品,加上平時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基本都是家裡醫院兩點一線跑,小電驢足夠應付。
徐梔環顧一圈,讚揚地點點頭,“好事兒,早就想勸你了,錢留著給誰花啊,該花就花,冬天騎小電驢多冷啊。”
車子駛出航站樓,緩緩駛上高架橋,並入如水的車流中,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徐梔看著車窗外熟悉的路景,兩旁白楊樹高大挺拔、一如既往地屹立在這座風雨城,樹木光禿,毫無生機,可她心裡卻宛如春風,綿綿的春意占滿她的心頭。
因為,今年的冬天,是第一個有陳路周的冬天。
車子駛過市中心,徐梔忍不住往窗外多看了一眼,旁邊就是慶宜市曆史最悠久的老街,夷豐巷。徐梔一眼就看見那幢屹立在眾多高樓大廈裡的高三複習樓,那是幢斑駁破舊的筒子樓,周圍牆壁上爬滿碧綠通盈的爬山虎,即使在這樣滲人的冬天,那綠植照舊茂盛生長,耐寒得很,在一眾冷冰冰的高樓裡顯得格外突兀,卻又生機勃勃。
夜裡,所有大樓關了燈。唯獨那棟樓燈火通明,甚至三四點都還亮著燈,那種真金不怕火煉、抓著每一寸光陰去挑戰自己極限的拚勁,是陳路周,也是談胥。更是這裡的每個尖子生,甚至是這座城市的希望,也是政/府一直不肯放這塊地的原因。
曾經有企業家試圖將這塊地跟旁邊的商圈共同開發,被政府駁回了,儘管那位企業家做了很多商業規劃,認為拿下這塊地,帶來的經濟效益絕對是無窮儘的,最後還是被駁回了。徐梔雖然沒有親口聽見相關部門給出的答案,但是蔡院長跟官方打交道比較多,偶爾談起這個事情的內幕,從相關單位負責人私下透出的口風是——領導們認為我們可以推翻一座樓,推翻所有不合理的政策。但還是希望給學生們留一塊地,那棟樓在慶宜學生的眼中成為了信仰,也因為他們的努力,越來越多人在家裡也學到三點,四點。連我兒子經過那的時候,都知道裡麵都是學霸,出了不少高考狀元。一座城市能有這麼一座學生標杆,我們不要輕易推翻。
慶宜大概就是這麼一個充滿人情味的城市,建設者們默默建設,學生們孜孜不倦地努力,他們試圖去點亮燈,有人試圖幫他們守護這盞燈。而徐梔媽媽也是這城市建築者之一,是守燈人。這也是她最後選擇建築的原因,燈火然然不息,守護燈火的人也應當前仆後繼。
徐梔提著行李進門,伸手去按牆上的開關,“老爸,燈又壞了。”
徐光霽解開脖子上的圍巾,也去摁了下,“還真是,你去洗個澡,我等會去買個燈泡換上,順便買點菜回來,晚上瑩瑩和老蔡過來吃飯,”
徐梔把行李拎到房間,半個腦袋探出來,“瑩瑩放假了?”
“沒有,高複班哪有這麼早,你回來,老蔡不得放她一天假,”徐光霽一邊洗手一邊說,轉頭擦了擦毛巾,“她手機被蔡院長沒收了,你倆沒怎麼聯係過吧?”
“是啊,我給她發過幾次微信,她都沒回,我猜也是被蔡院長給收走了。”
蔡瑩瑩還沒進門,徐梔就聽見她的聲音,人大約還在四樓就聽見她撼天震地的聲音,一遍遍山崩地裂地叫她名字,“徐梔!!!徐梔!!!!你奶奶來了!!你蔡奶奶來了!!!!”
一旁還能聽見蔡院長聲音渾厚地訓她:“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徐梔老早開了門,人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等她。
腳步聲幾乎是咚咚咚,一口氣兒都沒停,兩三步就蹦到她麵前,倆人在樓梯口一打照麵,蔡瑩瑩整個人就繃不住了,尖叫著朝她撲過來,氣兒還沒喘勻,“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徐梔,我好想你,好想你。”
徐梔都沒看清她的臉,就感覺一個黑黑的頭茬紮在自己懷裡,簡直不敢相信,把人從懷裡撥出來,“你剪平頭了?!”
蔡瑩瑩有苦難言。
蔡院長從後麵踱步過來,“她現在可愛學習了,嫌紮頭發、洗頭麻煩,我就拿了個推子給她推平了。”
徐梔:“……”
蔡瑩瑩五官不算特彆精致,但很耐看,她是細長的鳳眼,加上跟徐梔一樣是一張小臉,這樣看著還挺英氣。不過蔡瑩瑩一向不太寶貝她的頭發,以前也剪過很短的,幾乎就沒有留過特彆長的頭發,一般到肩膀她就忍不住去剪了。
“我現在洗頭真的超級省力,你洗個手的功夫,我就把頭洗了。”蔡瑩瑩說。
徐梔才笑起來:“……牛,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了,來,抱抱,真的好久沒見了。”
蔡瑩瑩抱上去,感覺觸感好像跟從前不太一樣了,咦了聲,低頭看她的胸部,“徐梔,你胸大了好多。”
徐梔:“……”
最後,蔡瑩瑩被徐梔捂著嘴拖進房間裡,兩人輕手輕腳地貓著腰從廚房路過,見老徐和老蔡正專心致誌地研究著三文魚的做法。
“三文魚哪有人煎熟了再吃的?”
“生吃有寄生蟲!”老徐可不敢吃,但徐梔說想吃。
“深海魚的寄生蟲在人體裡很難生存——”
徐梔關上房門,才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地看著蔡瑩瑩,才說:“我有個事告訴你。”
蔡瑩瑩眼睛一亮,“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那一起說。”徐梔抱著個枕頭坐在床邊上。
蔡瑩瑩坐在一旁,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三,二,一。”
蔡瑩瑩:“我二模數學考了120!”
徐梔:“我談戀愛了。”
房間裡靜了三秒,畫麵仿佛靜止,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也有落葉飄下,順著寒風打著旋兒,悄無聲息地落在窗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蔡瑩瑩發出第二次聲嘶力竭地尖叫,瞬間被徐梔捂住嘴,聲音戛然而止,“唔唔——”
“你輕點,”徐梔捂著她的嘴,坐立不安地看了眼門外,“我還沒打算告訴我爸。”
蔡瑩瑩扒開她的手,眼神興奮,但也理解:“哦對,你爸這麼依賴你,肯定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不過那狗男人是誰啊?”
“你是不是手機都沒看,跟朱仰起也沒聯係嗎?”
“嗯,被我爸沒收了,”蔡瑩瑩說,“主要也不想用了,拿起手機想起翟霄那隻狗,你問朱仰起乾嘛?我跟他乾嘛要聯係?哎呀,彆賣關子了,快說啊,你男朋友到底是誰啊?”
徐梔想起那個人,心裡就熱熱的,低聲說:“就暑假那個,你見過的。”
暑假?
蔡瑩瑩絞儘腦汁想了一會兒,她見過的?朱仰起?肯定不是——
想來想去也沒想起個能在北京跟她談戀愛的人。
蔡瑩瑩想起個名字,滿腦袋疑惑,一點兒都不興奮了,興致厭厭:“馮覲??不會吧,你品味好特彆哦,他是個照騙哎,本人都還沒朱仰起帥呢。”
徐梔觀察著她的表情說:“朱仰起現在是個肌肉猛男。”
“……真的嗎?”蔡瑩瑩想象了一下畫麵,朱仰起那張長得稍微著急了點的熟男臉,配上一身賁張的肌肉,不忍直視,嫌棄地咦了聲,好油膩, “……不是朱仰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