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一回家就趴在床上, 整張臉都生無可戀地埋進枕頭裡,疲遝又絕望的樣子,無論徐梔怎麼哄都不肯把腦袋伸出來。
徐梔坐在床邊憋著笑,又不敢笑, 隻能拿手去摸他枕頭底下的臉, 一下一下捏著, 好聲好氣地低聲哄他說:“爸爸都跟他們解釋了,說你是打球受的傷, 身體很健康呢。”
“是嗎?”他聲音悶在枕頭裡,“那為什麼韋林還來問我?”
徐梔啊了聲, 明知故問逗他:“韋林問你什麼啊?”
剛剛吃完飯, 趁人都走了, 韋林悄悄湊過去問了陳路周一句:“哥,你是不是快男?”
陳路周當時還在吃飯,其他人都吃差不多了,他在掃尾, 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什麼快男?沒參加過。”
韋林就直白地給了一句:“就是射得比較快。”
陳路周當時差點飯都噴出來。
……
他側過頭, 在枕頭裡露出半張臉,線條流利乾淨, 眼皮懶懶地耷拉著,沒精打采地瞥了眼徐梔問,“我快嗎?”
誇誇我,快誇誇我。
徐梔愣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說:“不快, 你一點都不快。”
某人很難哄,眼神放叼撒潑地衝她挑了一眼:“認真想想, 你男朋友有沒有掉過一次鏈子?”
徐梔還真故作深沉地想了想,而後想起來,試探著:“除了第一次?”
他自然死不認賬,又把腦袋鴕鳥似得埋回枕頭裡,悶悶不樂地說:“那不算,那是炮友,不是男朋友。”
徐梔笑得不行,掀開被子鑽進去,手從他腰腹間伸出去,男人一動不動,像一條死魚直板板地貼著床,死都不肯看她,整張臉牢牢地埋在枕頭裡,正兒八經地警告她:“彆鬨,窩著火呢。”
徐梔親他耳垂,順著他肩頸一路親下去,“馬上開學了,陳路周。嗯?”
陳路周生生把那半截火壓回去,無奈地翻身,把人摟過來,低頭埋進她肩頸,精疲力儘地深吸了一口氣,是真沒心情,聲音都昏蒙,沙啞著說:“困,想睡會兒。”
看來今天在拳館確實挺難受的。
徐梔也沒舍得再逗他,手指穿進他的發間,輕輕摸著,低低哄了句,“好吧,那你睡會兒,我回去了,老徐估計等會兒要上廁所,今晚喝了不少酒。”
“憋著。”某人開始狹私報複了。
徐梔拿手指戳他腦門,“陳路周,說好的,你愛老徐呢?”
“愛不起了,”他聲音悶悶地,徹底哄不好了,想想還是很無語,“……服了。”
徐梔發現陳路周這勁兒一時半會兒估計是過不去了。
“要不,咱倆開學也分開回北京吧,不然看到我你也煩,影響咱倆自己的感情。”徐梔說。
“你敢,”他頭埋著,抬起困乏的眼皮如同槁木死灰地撩了她一眼,說,“咱倆這個家,你自己看看,最堅固的也就剩下咱倆的感情了。”
徐梔啊了聲,用手拍了一下床板:“是嗎?這床不是還挺堅固的嗎?”
他儼然沒脾氣了,“你耳朵是不是不太好使,嗯?”眼睛都沒睜,隨便抬腳生無可戀地踹了一下,“聽見了嗎,嘎吱嘎吱還不夠響?”
“做的時候我怎麼沒聽見。”
“因為那時候你叫的比它響。”
“放屁!陳路周!”
他笑出聲,涎皮賴臉地,“說認真的,這床真經不住咱倆幾下折騰。”
“……反正馬上回去了。”
“嗯。”
徐梔瞥他一眼,“那你彆氣了。”
“沒氣,就無語。無語。無語。”
徐梔忍俊不禁,也沒再拱火,好一陣兩人都沒說話,屋內安靜,直到耳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哎,可算哄睡著了。
徐梔剛準備下床回家,旁邊又傳來動靜。
半晌,某人又萬念俱灰地把頭整個埋進枕頭裡,銳挫望絕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睡不著,無語,操操操。”
徐梔笑瘋。
那幾天不光陳路周不敢見徐光霽,連老徐看見陳路周都覺得尷尬,想熱情又怕自己格外熱情讓人覺得心虛,好在,馬上要開學了。徐光霽已經迫不及待想把他倆打包扔回北京了。
徐梔收拾行李還依依不舍,“爸,你沒有一點舍不得我嗎?我暑假不回來哦。”
徐光霽腳崴了之後還在恢複期,這陣子還沒去上班,父女倆朝夕相對,多少也有點膩了,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拐杖丟在一旁,一邊剝著橘子一邊匪夷所思地說:“我也挺佩服陳路周的,你倆這個寒假天天待在一起,回北京還要天天待在一起,他就一點都沒跟你待膩?我都膩了。”
徐梔把一年的衣服都塞進行李箱裡,行李箱鼓鼓漲漲地有點合不上,她索性坐在箱子上,一邊封拉鏈,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怎麼可能。”
隻能說陳路周太會談戀愛了,反正她是怎麼都跟他待不膩的,哪怕什麼也不做,陪他安安靜靜看會兒書,都覺得特彆有趣,兩人現在也就剩下看書那幾個小時還算正經,其他時間都在說騷話。
徐光霽突然想起來,杵著拐杖進臥室去,拿了兩包東西出來扔到她的行李箱上,“給你帶回北京吃。”
徐梔看著那兩包熟悉的零食包裝酥餅,心裡頓時才反應過來,頭皮一跳,嗓子眼發澀,仿佛被堵住了,老半晌,才哽著喉嚨問了句:“爸?你彆告訴我,那天去鬆柏路是為了給我買酥餅?”
徐光霽自然不知道女兒這些小心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徐梔在那磨磨唧唧什麼,很莫名地說:“對啊,你之前不是打電話說想吃家裡的酥餅嗎?老爸那天想到你馬上要回去了,就下班過去給你買了。”
晚上兩人和朱仰起李科吃完飯回來,沿路往家走,徐梔忍不住把這事兒告訴陳路周。
陳路周捏捏她的臉:“高興了?”
徐梔笑了下,“也不是,就是覺得有些東西可能需要時間慢慢去接受吧,知道我爸沒那麼快就投入另一個家庭,心裡當然舒服很多。”
其實陳路周也一樣,有些東西,需要時間去慢慢接受。
時間是最好的劊子手,也是最好的良藥。
徐梔想起來說:“我爸今天還問我們倆是不是膩了?”
兩人當時走在照舊的老路上,陳路周牽著她的手揣在自己的兜裡,低頭看她一眼,“膩了?”
“沒有,我爸覺得我倆應該膩了。”
“看來老徐同誌對我還是有意見啊。”他笑了下。
徐梔也跟著笑笑,在兜裡把手插/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緊扣著說:“老徐對你真沒意見,不過我媽好像對你有意見。”
“又夢見你媽了?”陳路周停下來看她說。
徐梔歎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甕聲說:“嗯,在夢裡罵我呢。”
“罵你什麼了?”
“罵我不好好學習唄,天天跟你廝混在一起,說我不適合學建築,讓我彆浪費時間,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車軲轆話。”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家裡太熱鬨,驚動了林秋蝶女士,那幾天徐梔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夢見她,夢裡兩人永遠在挑唇料嘴,徐梔夜裡總是被驚醒,然後再也睡不著了,偶爾會給陳路周發消息,他永遠都秒回。
這點讓徐梔很震驚,哪怕是半夜三四點,他都會回,有時候直接電話打過來哄。那時候徐梔還不知道,後來才知道。有過之前北京那一次前車之鑒後,他手機晚上除了她的消息都屏蔽了,隻有她的消息有提示音,就放在枕頭下麵。
那陣桃花都快開了,零星有幾朵花苞迎風捎在枝頭,路邊縈繞著陣陣清香,偶有車輛粼粼滾過,兩人慢悠悠地走著。路燈昏一盞,亮一盞,昏暗不明。
徐梔緊了緊他的手,“我外婆說是家裡變化太大,得跟媽媽告知一聲,我過兩天去給她上個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這事兒徐梔前幾天就已經跟他提過了,陳路周點點頭說好。正要安慰兩句。
徐梔笑著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仰頭指著頭頂幾盞或明或暗的路燈,說:“沒事,我想通了,人生嘛,你看總有亮的時候,也總有暗的時候,亮的時候我們就大膽往前走,暗的時候呢,我們就抓緊對方的手。”
兩人難得沒鬥嘴,陳路周也忍不住笑了下。
徐梔還在鍥而不舍地抒發感情:“我以前沒覺得啊,說這話覺得矯情,但是跟你談戀愛之後,我就希望世界和平。然後特彆希望這世上的愛恨都圓滿——”
他慢悠悠地停下來。
“徐梔,你知道人生最幸福的是什麼嗎? ”
“什麼?“
“就是滿大街都是單身狗,隻有咱倆在談戀愛。爽不爽?”
陳路周指了下沿路形單影隻、零零散散的路人,不說徐梔都沒注意,這條街上居然隻有他們這一對情侶。
徐梔笑了下,“陳路周,你做個人吧,不怕被人打你就少說兩句。”
他又表情懶散地補了一句,“那你知道人生最慘的是什麼嗎?”
“什麼?”
“就是他們都有傘,就咱倆沒有,”說著,陳路周兩手揣在兜裡,還倒著走了兩步,一邊走一邊謔她,笑得不行,“下雨了,還在那世界和平呢,傻不傻。”
徐梔收住笑,一抬頭,額頭瞬間沾上幾滴濕意。
下一秒,一聲悶聲炸開天地,春雷轟隆隆震在天邊,慶宜的春天來得好像特彆早,徐梔甚至隱隱聽見去年夏天的蟬鳴聲,在她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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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回北京前一天,他們一夥人去慶宜沿海的一個小島上玩。
陳路周帶著徐梔,李科帶著張予,薑成帶著杭穗,剩下個朱仰起和蔡瑩瑩大眼瞪小眼。
慶宜那幾天春回大地,氣溫和天氣都不錯,但海風依舊很冷也刮人,下海是萬萬不行的,頂多在海邊踩幾腳水。
幾個女生脫了鞋,跑去淺灘興致勃勃地踩水了。
張予是第一次見徐梔,確實沒想到徐梔這麼漂亮,雖然知道陳路周的眼光不會太差,但是乍一眼瞧見,覺得這姑娘真是美得讓人欲罷不能,明明巴掌大的小臉,圓潤又緊致,看著還有點嬰兒肥,但是卻恰到好處,很純。五官很精致,皮膚也白,在陽光下連毛孔都看不見,細嫩得好像剛剝殼的荔枝,蘋果肌飽滿,化著淡妝,眉眼又很清冷,瞧著特彆乾淨漂亮的一個女孩,然而,身材又很辣。
杭穗和張予都是一中的,自然有話題聊,提著鞋子劃開水走到她身邊說:“聽說陳路周追她追了很久,看不出來是不是,以前高中那時候多拽一個人,以為他隻對學習打球有興趣。我還跟薑成說,陳路周多半是沒開竅。薑成斬釘截鐵跟我說,他老早開竅了,就是沒遇上喜歡的。”
張予笑了下,“我那時候跟他同桌的時候就知道他賊開竅,懂得很,多半是沒看上我們學校的女生。”
杭穗:“你怎麼看出來的?”
張予說:“那時候我喜歡李科,全班都不知道,就他看出來了。”
杭穗也笑了下,“難怪。”
蔡瑩瑩喊了聲,“你倆乾嘛呢,這邊有海螺,要不要聽聽大海的故事啊?”
杭穗劃開水過去,“來了來了!張予,快點。“
張予:“哎,來了。“
幾個女生滿岸找海螺,每個都敲敲打打,放在耳邊聽,也不知道在聽什麼,玩得不亦樂乎。
杭穗:“這個好聽,這個聲兒大。”
徐梔也撿了一個,放在耳邊:“這不就是玻璃杯放在耳邊的聲音嗎?”
張予:“確切來說,就是這個原理。海螺聽聲就是個騙局。”
蔡瑩瑩畫風很不一樣,一個人狐疑地對著海螺敲敲打打,自言自語喃喃說:“我怎麼聽著像我爸的腸鳴聲呢?”
徐梔:“……”
張予:“……”
杭穗:“……”
陳路周和薑成幾個坐在旁邊的沙灘椅上點了幾杯飲料,打牌加閒聊,眼睛時不時往那邊瞧一眼,確定人還在自己的視線,眼看徐梔把褲腳越撩越高,越玩越來勁,海水已經沒過她的膝蓋。
他弓著背,兩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手上還在漫不經心地插撲克牌,蹙著眉,揚聲叫了句,“徐梔,走那麼遠乾嘛?”
徐梔沒回應,不過也沒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