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出入蛇藥鋪,和溫薦續談笑風生,把酒言歡,溫叢常從旁插科打諢,惹得張氏心癢身酥,張氏有家室,且生有一兒一女,方寸之間,如刷刷心,腳步成為一種習慣,張氏生恐演義彆的,所以若即若離,象釣鉤,提提放放,在水麵上,讓魚兒逮鉤,這是一種深度,溫叢象條美人魚,遊弋於捉放之間,樂此不疲,溫薦續行走江湖幾十年,閱人無數,張氏的把戲看得分明,有心無膽,彆人勸告,他隻作耳旁風,久了,索性聽之任之。
城上有風,風不至於鶴唳,暖暖如陽,輕瀉如酒,醉而不陶。
他知道:無論是國民黨主政,還是將來日本人強取豪奪,他都可以堂而皇之在夾縫中生存,臨江臨江,淺灘有蛇,蛇下有蝮,蝮之有毒,鬼子有號,號令人懼,號不足以擋蛇,蛇性屬陰,以柔相伴,常隱匿於草叢水邊,噴毒如噴唾液,有液不在多少,在於毒發之間,索命無常,生死須臾之間,不想死,就要用溫氏蛇藥。
溫家世襲,曆儘五代不絕,官匪民盜,莫不從之,有蛇藥在手,你可縱橫臨江,無論淺灘水域,還是錦繡繁華的城市一隅,福音所在,福址所在,生命無憂,才會可著勁地折騰。
天還是黑下來,人們再也沒有聽到槍炮聲,不敢歡呼雀躍,怕樂極生悲,不敢哭訴,怕虛驚一場,都貓在家裡,傾聽心聲
黑雲壓城城欲摧,還要繃多久,繃不繃得住?都誰和誰死了?不敢想。
夜色凝重,夜幕蒼茫,看不見,烏雲遮蓋一樣的遠方,聽不到任何絮語一樣的聲音,支起耳朵,更加確信:這個世界真空!沒有狗吠,沒有雞鳴,鳥也不再叫,仿佛世界凝固。什麼時候,風也停了,這種靜謐,是那樣可怕。
“爸,你去哪裡?到處找不到你!”
女兒問他,他自己走回去,沒有月牙的招搖,隻有星星的期盼。他不想說話,低著頭,誰也不理,溫太太毛氏走下來,如風正迎麵:“你怎麼啦?”
“我沒什麼!恐怕大事不好!”這話沒頭沒腦。
聽得毛氏一囫圇。
聽得溫叢一糊塗。
溫家人丁很盛,除了他們,還有兒子,還有媳婦,更有孫兒孫女,天倫之樂顧不上,象一棵大樹,枝正繁,葉正茂。他們進屋時,都看著他,一臉問號,他是太陽,太陽沉淪,那些靠陽光雨露滋潤的幼苗,會茫然,會無所適從。
毛氏體態端莊,狀態是無可奈何,“你爸暈了!”
兒女們一個個愕然,暈是一種狀態,不是病相。溫叢習慣動作,麵對無奈,以吐舌頭作答。溫軍貴為唯一接班人,搖頭終結這事,不解嘛。劉氏作為毛氏的接班人,不置可否,吹一口氣,把長長的劉海吹得亂舞,雖隻有幾根頭發,那長那亂,足以體現無關痛癢的深沉,血緣可以共振。血濃於水,也溶於水。
一男一女,兩個孫子號的,燈影下打哈欠,不管歲月怎樣鬥轉星移,他們可以不管不顧,虛噴要睡,困蟲有癮,勢不可擋,萎靡來自於精神深處,氣若遊絲慢走,睡相彰顯。
夜半,東方槍炮聲大作,許多人在驚悸中醒來,喜憂參半,曾經的擔心不存在,心靈可以雀躍一下,雙方還在勢均力敵姿態呈現,給人一種錯覺:莫北的師可不是吃素的!要吃葷必須先動刀子,刀子鋒利,不以勢都是割肉,還割看不見的心,有些人雄心壯誌,卻象諸葛先生所說:出師未捷身先死,沒放一槍一彈,被飛來的流彈炸死,血肉模糊,其狀不能近觀,其悲哀可想。有人屢屢與那些奪命的東西擦肩而過,不死,奇跡,更不傷,神了,總是在毫厘之間,後半夜銼刀就沒睡著,牆壁上掛著破舊的瓦罐,用瓢舀兩瓢水,往裡麵一倒,有半下子水,這麼個不考究的東西,居然上了兩種釉子,上口包括三個碩大用來串繩的鼻子,是那種死灰的暗紫紅色,象是埋在地下經年過月,才扒上來,色掉得厲害,下麵粗不圇蹲的是暗藍色,近觀不及近瞧,遠瞧就渾然一體,是黑色,剛搓的茼和火麻的細繩,毛毛疵疵,全剪乾淨,銼刀曾經把瓦罐迎著太陽,看過三五遍,愣是沒有發現破綻,可這會兒就是滴水,半天一聲,象更漏,它比更漏更準,裝上半罐水,就這樣半天一聲,滴在下麵水盆裡,聲就脆脆出來,象從琴弦迸發到盆裡,有時,銼刀陶醉其中,水不滴了,天就大亮了。這瓢並不是很大,這是去年初夏,長在院牆上一棵葫蘆秧結的第一個葫蘆開的瓢,從四月間拖過五月,長青了,又長白了,搖搖,甚至聽到裡麵籽刷刷響,才心滿意足摘回,上麵有不少他的指甲印,從一掐淌水,到一掐連白痕子也留不下,就這樣他還不放心,放在屋簷下到冬天,有風就搖,無風自垂,陽光日日曬,曬得乾,曬不裂,季節兜轉,夏鉤著秋,秋擺脫了夏,冬招惹秋,秋甩手而去,不再纏綿,在冷冬裡,無事可做,閒得蛋疼,偶一日,無意一瞟,有這麼個玩意還在,用自製的牙鋸,嘶嘶啞啞鋸開,細屑如麵,隨著鋸動,從鋸口縫下,象磨出的麵,微風勁寸,一個風麵,吹個乾乾淨淨,掏去種子和瓤,用嘴吹吹,就放水桶中。
銼刀雖狠,名聲不臭,他有過老婆,看過的人說,相當標誌,隻可福淺命薄,陽壽短,連拖帶拽,陰陽曆不分,糊塗算回帳,也就四十八歲,尚未衰老,想想那該有多可惜,他自己剜心,彆人長歎,他是有名字的,大、小名各一個,大名周止,小名三順,可現在誰也記不起他的名號,銼刀----成了唯一的稱呼,之所以有這麼個名號,是他善使短刀,一進一出,須臾之間,與人有異:他的刀用兩邊口,用中間的挫,麵上有許多凸起的點。個子矮小粗壯,所以有這麼個名號。
寅時過了,卯時剛到,瓦罐沒有人動它,它自己不知高低深淺,就直直掉在上,摔個粉碎,這讓銼刀吃驚,從半睡半醒中,彈坐起來,擰撚亮馬燈,碎成多瓣,拾不起來,他搖搖頭,偏身下床,蹲在地上,看了半天,囈語:“可惜了!”其中有塊大的碎片,呈方塊形,裡麵汪了一捧水,覺著可惜,用右手大姆指和食指,象夾子夾住瓦片,送到嘴邊,滋溜一聲,吸進嘴裡,直到一滴不剩,兩指一鬆,哐當一聲,掉地上,抹了一下嘴,“罷了!罷了!”,銼刀拿出他慣用的三把刀,插入腰間布袋上,拎著馬燈走出去。
夜還在沉睡,不曾有醒意,走過兒子一家住地,抬頭看看,吐口唾液,再走過女兒住的地方,一樣靜悄悄,月牙掛著,毛毛的,象藏在花玻璃後,朦朧得給人許多暇想,烏鴉在樹上,撲愣著翅膀,銼刀跳起來,象青蛙,用一雙靈巧的短腿,踹在樹乾上,烏鴉感到異樣,就一展翅飛了,他從馬廄中牽過馬,縱身一躍,上了馬,舉著馬燈,直往正東。
露水潮濕,孤燈如豆,在有些潮濕的霧裡,忽上忽下,馬蹄聲聲。
離老遠,聽得見戰場喧囂,看得見爆炸的衝天火光,嗖,嗖嗖……子彈穿越的聲音,象激昂的音樂,讓他熱血沸騰,“駕!駕駕!”雙腿夾緊馬肚子,一隻手拽緊韁繩,另一隻手舉著燈:“我日他祖奶奶,好不熱鬨,這麼熱鬨的地方,怎麼能沒有我呢?”
第39章:
1
塢的門一直高高聳立,圓形的門洞,體現了某種被認知的智慧,遠遠就看見。
臨江縱隊一直被參謀長和李、劉二位團長攔截在塢後麵,在一道廢棄的坡麵下,無論怎麼解釋,都得不到衝上去的機會,他們費儘口舌,沒人聽,就算他們請龍澤縣的胡萬城解釋,也不能有所改變,氣得李懷仁把拳頭捶在壘土上。
“李團長,我們好歹500年前也是一家,一筆寫不出兩個‘李’來,是不是?你就不能幫助說說?”
“你攻打臨江縣城那會兒,怎麼沒有想起你們一家子李團長?你們仗著人多勢眾,一下子打下臨江,風光無限,比小鬼子都牛!我胳膊上的貫穿傷不就是你們留下的,多好的紀念!看!看看!”他卷起袖子,傷口雖長實了,卻留下永遠無法消彌的傷痕。
“同誌,今非昔比,我希望:我們能同仇敵愾,共同消滅來犯之敵!”
“彆叫得那麼親切,誰是你的同誌?”
“好!好好!”
“退一邊去,等我們打得一個不剩了,你們再上!”林道清就是這麼軸的一個人,關鍵時刻,油鹽不進!這是昨天戰鬥如火如荼時,發生過的一幕。
從昨天早上,一直到現在,臨江縱隊一直沒有離開。
“李司令,我們這算是乾什麼的?陪綁的?”這會兒錢大華已經失去了耐心。一甩腦袋,看見銼刀,“後麵來個人!”
李懷仁轉過頭,漸漸看清是個穿便裝的人。
“嘿!你是誰?你是乾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