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天把蠟燭放下,搓搓手上凝固的蠟燭油,就要往外走。
“你哪兒去?”黃興忠問。
“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伺候老婆子,難不成還要等你攆我?我就這麼不識時務?我老了,跟不上你們矯健的步伐,還是讓我回到劉家莊去吧!”回頭慘笑一下。
“想得美!你不能走!”
又一個黎明,夜色蒼茫,小雨密如花針細如線,軟風呼喚秋天,濕漉漉的,地上光亮,黃家大院門被打開,七輛馬車,從台階上而下,林梅撐著一把小花傘,立在門側,手中是馬燈,“各位,慢走,替我照顧好興忠!”
“林姨,沒事的,我們始終在一起!”最後一輛馬車上,放著幾個沉重的的大木箱,黃安讓達子趕前麵的車,自己墊後,還有些年青力壯的,跟著馬車走。
“林姨,保重!”黃興忠披著油布,頭上戴著鬥笠。
雨細無聲,象切碎的頭發絲,象天女散花,細碎、沙粒狀打在臉上,癢在心裡,酥在皮肉之間,抓撓不著,不似沙粒有份量,象切碎的羽毛,飄飄蕩蕩,輕撫你的臉,把人弄得分不清的刺撓,秋風乍起,揚不起寒意,秋雨初下,沒有潮濕地涼。
第41章:
1
劉中天和黃興忠走在隊伍中間,回眸一眼,林梅還拎著馬燈,衝著時漸遠去的蒼茫,揮手惜彆。
“把林姨一個人放在這裡,合適嗎?”劉中天擔心:林梅上了年紀,且腿腳不好。
“我們這是去打仗,結局怎樣,你我不知道,又有誰能安然無恙回來,天曉得?”
“爸,其實我應該留下來,我還可以留在學校,所以……”黃淑霞在車上伸一下有些麻木的腳。
“不可以!陳仲秋那匹野性難訓的狼,正張開血本大嘴,要吞噬什麼,郝百聲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用人不識人,他總有一天會吃虧上當!”
“你是說:日本人來了,他會……?”劉中天吃驚不小。
“他一定會的,借助日本人的勢力,打自己的牌,郝百聲管不了他!”
“爸,我們去北叔家嗎?”黃淑翠拍拍張九紅,“九姐,那也是你的家,到了那兒,你可彆攆我們!”
“不能夠!黃叔對我有恩!”
雨聲沙沙,斜斜密密,織得更稠,繡得更密。
若有若無的雞鳴聲、狗吠聲,夾雜著雨聲,隻有腳步聲格外刺耳。
溫安正在蒼茫的小雨中,來到省城神州,從橫江碼頭,租輛人力車,晃香油一樣,一路聽著雨聲,往城裡晃,煙雨朦朧,心潮濕起來,他感到失落,毛三春、尤金平這麼火急火燎把自己往回了調,這究竟是要乾什麼?不管怎麼說:他是從延安派來的乾部,不隸屬神州省,但有監管神州的權力,雖從級彆上管不了毛三春、尤金平,但有建議監督權,這次以特派員身份,駕臨神北三縣,並親自指揮了攻打臨江縣城的戰鬥,雖陣亡四百多名乾部指戰員,但實戰檢閱了小孤山盤踞多年的臨江縱隊的水平,從本質上講:這是神來之筆!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就是在延安也可以大書特書一筆,犧牲雖大了些,但哪有戰爭不死人的?唯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誰說文人不能指揮打仗?雖然當時他並不知道:臨江駐軍的莫北和能打仗、善打仗的張浩澤不在臨江,但不管怎麼說:打下臨江,是紅黨有史以來,臨江紅黨武裝,第一次公開和國民黨打殲滅戰、縣城爭奪戰,其意義非同凡響,他毛三春不得高興壞了?
雨還在淅瀝,沒有停的意思,天還沒有完全大亮,可等著進城,有人就在城門外,排起長長的四路縱隊,他從人力車上下來,由於沒有傘,衣服是濕漉的,給了車錢,打發了車夫,就拎著皮箱,加入排隊的人流,那些挑著菜、挑著豬崽、雞崽的農民,並不好好排隊,而是使勁往前擠,不由皺皺眉,他把皮箱放地上,習慣旁若無人從內衣口袋中,提溜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吐出繚繞的煙霧,嗆得前麵幾個女人咳嗽起來,她們雖然看見他依舊我行我素,隻能把眼睛睜大了看,捂著嘴,不斷咳嗽,卻不敢言語。
隔一會兒,城門被吱扭一陣打開,人群騷動起來。
“開城門了,開城門了!”
“都彆動,一個個來,把能說明身份證件都給我拿出來!沒有的,乾脆有多遠滾多遠,老子沒那功夫費事!”門一開,出來七八個實彈荷槍的警察,嘴上叼著煙,槍鬆鬆垮垮掛在肩頭,有人放一把椅子當卡口後,來個四十歲的肥胖男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隨著搖晃,吱吱呀呀地響。
伴隨著雞叫鴨喊,一路上聞著屎味,糟心混在人堆裡,一路向前,伴隨著擁擠、吵吵嚷嚷聲,好容易排到溫安正,前麵的警察看完他的證件,正往上衣口袋中裝,正準備拎皮箱過去。
“站住!”坐在椅子上一直不說話的胖警察,突然用粗粗的警棍指著他。
“老……老總,還……還有什麼說的?”溫安正兩次哆嗦,他極力震定,手上的半截煙哆嗦掉地上。
“你給我拾起來!”
“老總,剛才顧著跟你說話,把煙掉地上了,臟了,就不要了!”他笑笑。
“臟了就不要了?嗯,有點意思!”他站起來,把警棍在一隻手裡掂著,圍著他轉了一圈,“是人模狗樣的,你很有錢嗎?你是乾什麼的?雪茄,還抽上雪茄了,假洋鬼子?”
“不是!我剛從英吉利海峽那兒過來,留學,剛回來!也沒什麼錢!”
“你住城裡?府哪塊?”胖警察察言觀色,“我總覺得你哪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