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海德威似乎剛從海上回來。
他的背上是沉甸甸的魔法帆布包，身上的鬥篷濕漉漉的，一邊走，一邊留下一串潮濕的腳印。
李諾抵達這裡的時候，海德威正背對著他，從鬥篷底下的口袋裡，摸出鑰匙串，對著門上的鎖眼一陣搗鼓。
海德威的塊頭很大，從背麵看上去就像一頭駝背的巨熊。
在接連兩次沒有將鑰匙插進鎖孔之後，海德威發出一聲沉悶的歎息，用寬大的手掌在背後的魔法帆布包裡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副帶有綁繩的眼鏡綁到自己的臉上。
看樣子，海德威存在著一點點視力問題。他綁好眼鏡之後，一下子看清了鎖眼的方向，成功打開了店鋪的前門。
一陣久未通風與接受光照的黴味從屋內飄出來，李諾隔著數米遠的距離都能聞到。
海德威彎腰側身，擠進門內。就在他轉身關門的時候，注意到了在門外不遠處逗留的李諾。
李諾也因此看到了這名店主的樣貌。
毛茸茸的大臉，棕色胡須與頭發連成片，兩隻眼睛被硬幣大小的鏡片罩住。寬大的臉部與微小的鏡片組合到一起，讓他顯得有些滑稽。
海德威麵朝李諾，抓了抓胡子，帶著些微酒氣說道：
“你是來買東西的嗎？嗝~”
“沒錯，我看上了伱掛在背包外側的那幾枚龍牙。”李諾抬起手，指了指對方身後的背包外側。
海德威伸手摸向身後。他的背包外側掛著許多東西，龍牙在其中不太起眼。
他用觸感分辨出了李諾所指的東西，吐露著酒氣說道：
“哦，你說這個啊，這是我的幸運物，給多少錢都不賣。嗝~…我這裡還有些其它東西，你或許會感興趣。不過，我剛從海上回來，還沒整理好這趟的收獲，所以暫時沒時間給你介紹店裡的東西了，你就自己進來隨便看看吧。但記好了，如果不買的話，不要摸。”
海德威朝李諾招招手，邀請對方進店，隨後自顧自地開始整理背包裡的東西。
店鋪的麵積不大，房頂距離地麵五米高，四周的牆壁被亂糟糟的置物架占據，天花板上的昏暗吊燈是唯一的光亮來源。
李諾進店之後，環視一圈屋內的場景，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
就和海德威在招牌上寫的一樣，這裡的商品都是真的，確實曾被龍族收藏過，或者來源於龍族本身。
大部分商品是金屬或石頭材質的不明用途小物件，小部分是龍牙、龍鱗、龍的皮屑等等稀奇古怪的東西。
李諾用解構術確定了這些東西的真實性，但它們的質量實在是不敢恭維，全都是些破爛。
殘缺嚴重不說，還帶有明顯的風化和海水侵蝕的痕跡，這讓商品的品相大打折扣。
李諾注意到，來源於龍族本身的東西，其解構消耗量都比較大，而且與體積大小沒什麼關係。
最典型的是拇指大小的龍牙，黃澄澄的，遍布凹痕與豁口，燈光照上去有一種表麵塗抹油蠟的感覺。
就這小東西，李諾完整解構它居然需要1萬多點精力值。
李諾湊近瞧了眼，沒有從這枚龍牙上看出什麼門道。
他回頭打量一眼拾掇背包內雜物的海德威，用半信半疑的語氣問道：
“你放在置物架上的龍牙，真的是龍牙嗎？它看上去就和削尖的指骨差不多…”
海德威麵對李諾的質問反應激烈。他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雜物拍在桌上，在桌邊站直身子，朝著李諾瞪去：
“當然是真的！我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是真的！都怪那些賣贗品的王八蛋！每一個到我這裡來買東西的人，都會問我東西是不是真的！”
海德威看來被賣贗品的同行折磨得不清。
想想也是，賣贗品形成完整的體係和評判標準之後，大眾認知就會被贗品所扭曲。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充足的知識儲備，能夠自行分辨出真品與贗品的。
大部分買家都是圖個新鮮，或者對龍族一知半解的狀態。這種情況下，經過贗品銷售者精心包裝的話術和套路，更容易讓顧客相信贗品是真品。
長此以往下去，真品便被贗品驅逐，造成了類似“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
就例如李諾所指的龍牙。
一部分贗品龍牙會被打造成晶瑩剔透，毫無瑕疵的模樣。這部分贗品是賣給對龍族毫無了解的不入流買家的。
如果買家對龍族有所認知但不多，那麼故意做舊的贗品龍牙就會被銷售者擺到台麵上。
在魔法的加持下，贗品已經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了，但是贗品和真品的成本卻是一個地，一個天。
贗品可以在魔法工坊裡製造出來，製作成本低廉。
真品則需要店主找到真實的貨源，或者像海德威這樣親自到海上捕捉從飛旋大陸中飛出來的寶藏，或是深入海底，探尋在海床上沉眠的遺落之物。
李諾很理解海德威的心情和心中的憋屈，他是故意用這番話刺激對方的。
原因嘛…很簡單，與“買耳機”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不知道三百塊以下的耳機哪種最好，千萬不要問“三百以下推薦什麼耳機”，而是要說“三百塊以下沒有好耳機”。
這種類似於釣魚的做法雖然招恨，但簡潔、高效，最容易刺激掌握真材實料且耿直的人出來現身說法了。
海德威就是這樣的人。
他麵對李諾的質疑，毫不客氣地吐槽了一下贗品，然後摘掉眼鏡，隔著幾米遠的距離，看了看李諾所指的龍牙，不耐煩地說道：
“那是雛龍的牙齒，所以才會這麼小。準確點說，是雛龍第一次換牙時丟棄的牙齒。這枚牙齒距今至少五千年了，它看上去破破爛爛才是正常的。你在其它店裡看到的龍牙基本都是假的…”
海德威忽然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沮喪地說道：
“算了，算了，隨你信不信吧…我隻能說，我這裡的東西都是真的。我比你還要討厭贗品…”
海德威戴上眼鏡，繼續整理桌上的雜物。
李諾在他背後緩緩點頭，基本摸清楚了海德威的為人、性格與特征。
這是一個比較耿直，比較楞的深海巫師。在彆的店主都依靠出售贗品在集市裡偷懶的時候，海德威選擇親自去海麵上捕獲龍族寶藏，拿到自己的店裡來出售。
在正常邏輯下，這樣親力親為的店主會擁有很多真品，他本應該擁有更好的生意才對，可他為什麼會這麼落魄呢。
李諾對此有不少看法。
原因之一必然是贗品做得太真實了。
原因之二，在龍類幾乎滅絕的情況下，現代的魔法工匠已經找到了替代龍類素材的材料。這導致魔法製造業對龍類素材的需求量幾乎為零。
原因之三，李諾覺得與鑒定費用有關。
李諾找到海德威的店鋪之前，特意去集市上的鑒定店查看了一下。
「博學者協會」認證的鑒定師，單次鑒定收費10萬金幣起步。
沒有「博學者協會」認證的鑒定師，單次收費1萬金幣起步。
無論是哪種鑒定師提供的鑒定服務，其收費價格都超過了大部分贗品。再加上贗品銷售時隨同附贈鑒定報告，那自然很少有購買者特地交錢請彆人鑒定了。
種種因素的交叉作用下，李諾在海德威店裡的見到的東西，無論新與舊，完整與否，通通在其它店裡見過一模一樣的，就像是其它店的店主專門到海德威這裡拷貝的一樣。
在如此這般真實程度的贗品麵前，海德威的真品要是賣得過了些，那就完全沒有競爭優勢了。
“這枚龍牙多少錢？”李諾問道。
海德威轉過頭，看了眼李諾：
“330金幣，不講價。你要嗎？你要的話，我給你包上。”
“嗯，還挺貴的，我再看看吧。你上次賣出去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李諾又問。
海德威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
“呃…一個月以前吧，記不清了。”
在贗品能夠以假亂真的情況下，真品還賣這麼貴，東西能賣出去就有鬼了…
李諾眯眼打量一圈，心中若有所思。
他好像發現了一個既能大量收獲精力值，又能掌握學識類技能的好途徑。
果然一離開點金島那個犄角旮旯，身邊的魔法事物就多了起來，連帶著能用來被動解構的小物件也愈發豐富，自己離開點金島的安排確實是對的。
唯一不好的地方，也隻有走到哪兒都要花金幣這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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