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君瀚詫道:“你要走?那西山改流之事……”
黎元修道:“差不多了。萬事開頭難,最關鍵的就是開頭幾天,現在水道朝向已定,餘下的不過是些體力活兒,有洞庭龍王指揮足矣,用不著老頭子啦!你放心,我答允你之事絕沒有做不好的道理,十日之後,開閘之時,平湖即可乍現於山川之間,規模與深度皆有定數,足夠諸位馳騁,此刻在山坳裡的那幾百個人,一個也跑不了。”
楊君瀚道:“我自然對你放心,隻是為何後會無期?”
黎元修目中突然光芒湧動,表情變得極柔和,又極出神,緩緩說道:“隻因我呀,要去到那天地儘頭,尋找‘千淨觀音’,了卻夙願!待尋得觀音,便懇求她指點我歸入空境,去到那一塵不染之地,從此再不返回人間啦!”說到“千淨觀音”四個字時,神情極是虔誠恭敬。
楊君瀚一怔,不禁失笑:“鬼神虛妄,你這老頭子,何時信起觀音菩薩了?”
黎元修登時滿臉怒容,但隻一瞬,又怒意消散,笑了笑:“年輕呀,到底沒見過幾尊真神!告訴你們,這位‘千淨觀音’並非鬼神,乃是一位得道高人。此人武功之高、修為之深,已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於日月星辰、造化變數的參悟,臻於超凡脫俗之境。能夠見上她一麵,聽她說一句話,乃是老夫畢生之夙願!老夫踏遍大江南北,已經尋找她整整三十年了!”
“三十年?”楊君瀚在記憶裡翻找了一遍,“這麼說,她是一位成名已久的高人,怎得我從未聽說過......”
黎元修笑道:“你們還沒生下來,她就已經歸隱啦!不過麼,彆說是你們這樣的小娃娃,就算是老頭子老太婆們,知道的恐怕也沒有幾個...‘千淨觀音’行蹤飄渺,要見她真身比登天還難,每隔十年,她會派座下弟子‘三清羅漢’到塵世中遊曆一番,傳經布道,我就曾有幸遇見過這位羅漢大師...”
他的神情又變得如夢似幻,話語也變得極輕柔:“那是三十年前,那時候我年輕氣盛,誰都不放在眼裡,九門十八寨橫行無阻。可是這位‘三清羅漢’,年紀比我大不了幾歲,那一身武功修為、見解風度,令我一見之下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裡覺得,江湖上那些功成名就的人啊,就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我當時動問他的師門,他上下打量了我,說了四個字‘千淨觀音’。老天爺,我竟然聽見了梵音!...眼前羅漢已經是如此風采,那他的師父‘千淨觀音’又當是何方神聖?
我立刻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拜在這位‘千淨觀音’的門下,潛心修行,也來做個人中謫仙!我給‘三清羅漢’下跪,苦苦哀求他為我引薦,但他隻是笑了笑,說我還未到時候。若想歸於空境拜師,必須參透大因果,徹悟大智慧,成就大舍離,而我還差得遠。
這些年呀,我一直牢記‘三清羅漢’的話,一麵遊曆,一麵修行。十年前,我又有幸見著了他一回,他容貌雖變,神采卻更勝從前,身旁還多了一個女子,也是氣韻超然。他說我的心是極虔誠的了,奈何劫緣未至,尚有許多勘不破,還不到入‘千淨之門’的時候。
如今又十年過去了,我算著他來江湖遊曆的日子已到,我輾轉了好些地方,卻一直未曾遇見!不過麼,不管花上多少時日,我都必定要找到他,當麵問上一句——我是否已到了時候?”
黎元修在說這些話時,仿佛年輕了幾十歲,又回到了少年時。
辰兮不覺聽得入神,心道:“這‘三清’本是道家的說法,指玉清、上清與太清三重境界,可‘羅漢’卻是佛家之神,此人號‘三清羅漢’,隱約透著萬神萬物皆為表象、無須掛懷之意,倒是十分氣魄。隻是此人既比黎前輩年歲還長,如今也該是垂垂老矣,不知是否尚在人間?”
忽然心念一動,隱隱覺得這“三清羅漢”竟然甚是熟悉。
黎元修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小姑娘,不必著急,老頭子有種感覺,你比我有慧根,有福緣。隻是一樁,你牽絆太多,若要入那千淨之門,隻怕要修的時間比我老頭子還長呢!”
辰兮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耽誤前輩的大事了,祝願前輩早日心願得償,入得空境,嗯...後會無期!”
楊君瀚笑道:“先彆忙著無期,若尋不得真神,神女峰隨時恭候大駕,照樣給你個與世隔絕的清淨所在,你可彆走火入魔了才好!”
黎元修大叫:“你小子可不如人家女娃娃有悟性,到底是俗人,太俗!”說罷轉身大步而去。雖是尋常步法,但眨眼之間,已踏過相隔丈餘的幾塊大石,並不曾有一滯。
行至半山,忽然向後拋出一物,“嗖”一聲直奔辰兮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