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天涯窮處憶江南(七)(2 / 2)

落辰賦 李夜蟬 5852 字 3個月前

那人穿著和姬蘇瑤一樣的衣服,坐著和她一樣的藤椅...這是怎麼回事?...辰兮努力凝起精神,定睛再看,突然瞳孔收縮,大驚失色——

這個形容枯槁,像鬼一樣的人,正是姬蘇瑤!

楊君瀚全程目睹了姬蘇瑤的變化,早已驚呆,顫聲道:“你…你……”

姬蘇瑤終於防脫了辰兮的手,喘了口氣,緩緩轉過頭看著楊君瀚:“怎麼,你不認識我了麼?”

舉起一雙枯瘦的手,在眼前瞧了瞧,柔聲道:“是呀,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你又怎會認得?...你是不是很害怕,也很討厭我現在的樣子?嗬嗬,是呀,這幅鬼樣子,誰能不討厭呢?連我自己,也恨不得再也彆看見——”

“見”字一出口,突然雙指朝眼窩中插了進去,竟將自己一對眼珠子摳了出來,扔在地上!

三人儘皆震驚。

辰兮“啊”一聲驚叫,掙紮著爬起來,撲過去抱住她:“師姐!姐姐!你這是乾什麼!”

楊君瀚飛快出指點了姬蘇瑤的穴道止血,扶住她肩膀:“瑤兒…瑤兒…你……”

姬蘇瑤淡淡笑著,哆嗦著從懷中摸出一粒藥丸,塞在辰兮手裡:“吃下去,可抑製蠱蟲三個時辰不發作,咱們…該好好說說話了。”

辰兮毫不猶豫,一口吞下藥丸:“有話來日再說,先療傷要緊!”說完便要去推藤椅。

姬蘇瑤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你也知道,我這個樣子是沒有來日了,何必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我一生最討厭虛情假意,卻偏偏總要扮作虛情假意...嗬嗬,命運於我,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摸索著拉起辰兮和楊君瀚的手,微微一笑:“剛才,你叫我‘姐姐’,你喚我‘瑤兒’...真好,我真喜歡聽...”

在辰兮手上捏了捏:“你的內力已經被儘數吸出,丹田已空,不要難過,這是好事。師父之所以一直不許你修習本門內功,隻淺授招式,就是為著日後廢你內功之時不至使你損傷太過。修習本門內功,原就要經曆廢功這一關,才能徹底打通全身經脈,起到事半功倍之效。從今日起,你將師父所授的赤練玄冥掌口訣再習練一遍,必有驚人所得。”

辰兮道:“彆說這些了,武功廢了便廢了,我不在乎!你先告訴我,噬血大法怎麼會讓你變成這樣?”說著又要去探姬蘇瑤的脈。

姬蘇瑤皺眉喝道:“師姐的話你怎敢不聽?坐下!”

楊君瀚輕輕搖頭,示意不必再堅持,辰兮咬牙鬆開了手,跪坐回去。

姬蘇瑤重又牽起二人的手,說道:“你們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何會變成這副鬼樣子?嗬嗬,其實我本來的樣子,比這也強不了多少...我從生下來,渾身就長滿了一塊一塊的白斑,眼睛裡布滿紅絲,見不得陽光,如同一個地府送來的鬼嬰...他們沒有立刻掐死我,隻把我扔在野地裡,已經很仁慈了。

從記事兒起,我就像野狗一樣四處乞食...後來我發現,我可以利用這副鬼樣子去嚇唬人,那些人越害怕,給的就越多。當然,如果被他們抓住了,打得也就更狠...

有一年冬天,我在一個村子裡被當成怪物,捆上石頭扔進了河裡。冰冷的河水沒過我的頭頂,我沉在了淤泥裡,生死彌留之際,我突然感到十分不甘,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我還沒有真正地活過!上天生就我這副麵孔,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受儘萬人唾棄,再悲慘地死掉嗎?

我拚命地掙紮,總算天不絕我,一個過路的人把我從河裡撈了起來。他仔細瞧了我,卻並沒有厭棄,反而說我根骨很好,讓我拜他為師。他說隻要我事事聽話,就可以重新再活一次。我當時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隻是總算有人肯收留我,我心裡歡喜,便跟隨他去了。

師父很擅於研製藥物,每隔一段時間,他便命我服下一種藥丸...漸漸地,我發現自己開始變了,你們無法想象那種變化...我的臉,我的身體,全都變了...再也沒有那些嚇人的白斑,乾枯的頭發也變得又黑又亮,好像綢緞一樣,還有眼睛...眉毛...直到每一根手指,全都變了,變成你們想不出的好看!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美得就像畫裡的人——不,絕沒有畫師能畫出我的美,最高明的畫師也不行!”

辰兮聽著,心中隱隱感到十分不妙,一個駭人的事實仿佛就要展現在眼前。

姬蘇瑤唇邊帶笑,緩緩說下去:“那時候,我每日像都活在仙境之中,真想不到,此生竟還能這般重活一次!我儘情享受那些人的目光,男人覬覦我,女人嫉妒我,我那時候不過十幾歲而已,真是惡心,真是痛快!哈哈哈哈!

但是...隨著年歲增長,武功修為漸深,我發現師父研製的這種藥,其實就像罌粟一樣,完全是飲鴆止渴。這種藥物一直在消耗我的身體,平素有內力支撐,尚能保持穩定,一旦內力消耗超過一定程度,藥力就會急速反噬宿主,這副身體也就走到了儘頭。

可是,我雖然知道了真相,卻已不想回頭。隻要能這般活著,哪怕隻是短暫地活過,我也無怨無悔!為了能繼續服藥,我什麼事都願意做,師父見我意誌堅定,就開始訓練我執行任務,而我的表現一直都很令他滿意。”

辰兮長歎一聲,在她的心裡美醜不過是皮囊而已,根本不值得在意,但念及姬蘇瑤淒慘的童年,卻又不能一言以蔽之。

姬蘇瑤又捏了捏辰兮的手:“你也一直在吃師父配的藥,是不是?...聰明如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

辰兮道:“我...我......”

姬蘇瑤笑了笑:“雖然猜到了,卻還是不敢相信,是不是?師父去後,你就停止了服藥,算來時間也差不多了...難道你沒有發現,自己容貌的變化嗎?”

辰兮默然,先有黎元修,後有李夜晴,全都盯著自己的臉欲言又止。方才聽了姬蘇瑤一席話,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不隻是容貌,最近一段時間,就連體內淺淺的內力似乎也不受控製,每到情緒劇烈波動之時,便有走火入魔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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