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著油茶,吃著臘肉,辰兮忍不住想:“若是日後受不了西域的風沙,便來這湘西找一處山穀隱居,卻也舒服得很,想來姨母和江伯伯是不會反對的。咦,那呆子莫不是還要娶一房苗疆媳婦?嘖嘖,到時候一個回鶻姑娘,一個苗疆姑娘,真不知道這小子哪裡修的豔福。”
陸續有部落首領帶著族中子弟前來道賀,俱都是些精壯的小夥子,也有盛裝而來的姑娘。苗疆民風淳樸,沒有漢人的繁文縟節,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沒有太多忌諱,反而因為年齡相仿而格外熱情親近。
這些部落散布在大山之中,平時也很少有機會互相熟悉,有的部落地盤臨近,還多有紛爭,所以彼此之間總帶著一層隔閡。此次盛會聚集在苗人穀中,日日歌舞宴席不斷,從白天歡慶到夜晚,各部落間的感情迅速拉近,甚至已經有年輕的男女互相看對了眼,山歌唱著唱著就拉著手進了林子。
這種原始又熱烈的情緒彌漫在山穀裡,雖說苗王的正經壽宴隻有一日,但他們才不管這些,載歌載舞又一連熱鬨了十幾天。
入夜,煜軒站在山坡上,看著下麵的篝火和歡騰的人群,連夜風中都是烈酒和烤肉的香氣,不禁欣然感歎——那個被罌粟籠罩了一年多的半人半鬼的修羅場,終於煥發了生機,恢複到從前欣欣向榮的樣子,甚至比從前更有活力。
苗王靜靜來到他身邊,也看著山下的篝火,微笑道:“怎麼樣,想不想出去看看大山外頭的天地?”
煜軒一怔,旋即低下頭,搖了搖頭。
苗王淡淡笑道:“你看山下這些部落首領,他們之所以能歡聚一堂,看上去親密得就像一家人,這裡頭大有門道...前些日子多虧了那漢人女子與我一一道明這中間的講究,提前做了安排,用她的話說,這叫做‘分而治之’,彼此牽製,她又給我講了些‘合縱連橫’和‘遠交近攻’的法子,大約很快就能用得上...煜軒啊,你一直跟著我,已經算是年輕人之中有些見識的人了,但是你也看到了,咱們這些祖祖輩輩都在深山裡的人,如何敵得過外頭那些漢人?恐怕連他們幾句挑撥的話都識不破!咱們看上去比他們更強壯,更不怕死,但實則是最脆弱的...沒有腦子,隻有蠻力,注定是要被奴役的,我已經看見了那一天...”
煜軒心頭一震,剛想脫口而出“誰敢奴役咱們,我就跟他拚命,大不了同歸於儘!”但話還沒出口,已經意識到,這正是苗王所說的蠻力...事實上,他們已經被奴役了一整年,除了寧死不屈,還真的沒有任何辦法自救。
苗王深深歎息:“我或許還可以裝聾作啞,就這樣活完這輩子,但是你不行啊!煜軒,你還這麼年輕,世道已經變了,咱們已經睜開的眼睛不能再閉上,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我知道你想在苗疆有一番作為,但正是因為這樣,你的眼睛才不能隻盯著苗疆,要看到三山五嶽,塞北江南,要看儘這天下的風雲!小子,走吧,跟著她走,我聽巫族人說她還是這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你跟著她總能多些見識!等你回來,咱們苗疆的天地就不一樣了!”
苗王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情緒激動,有些喘息,煜軒急忙撫著他胸口,擔憂地說道:“可是...可是苗人穀...”
“彆婆婆媽媽的!”苗王怒斥煜軒,“你要是真擔心這裡,就快些學會那些本事,這才是長長久久保住這裡的法子!老頭子我還沒死呢,這場壽辰宴過後,總能維持個一兩年的太平,你的時間也不多,速去速回吧!”
又過了好幾天,各部落終於儘興了,陸續離開了苗人穀,歡聲笑語,滿載而歸,有的小夥子甚至還多了媳婦。
辰兮和巫族青年們也收拾行囊準備離開,煜軒高興地加入了隊伍,除了他還有七八個來自不同部落的苗人小夥,也決意隨眾人踏上遠行。
苗王又為他們舉辦了歡送會,在三十幾個小夥子輪番猛灌之下,辰兮終於有些醉意了,笑著學了好幾支苗人女子的舞,跳起來差點被篝火燒了裙子。
山路崎嶇,但一行人走在其間,腳步輕快,興致盎然。有煜軒帶路,才走了不多日,已經出了鳳凰山山麓,向大路上靠近,再向前便是鄂州地界。
臨近鄂州,辰兮不免想起鬼孟婆來,當初她的老巢便在鄂邑...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傷勢可複原了麼?那些被石家村收養的孩子可還好?周尋意回到起雲峰可彆忘了給人家送錢...
正想著,忽然看見前頭大道旁邊站著幾個人,個個都很熟悉——
辰兮啞然失笑:“孟...孟大娘,長生、化蝶,你們怎麼在這兒?這位——想必就是——”
“單紹秋。”那人歪歪地站著,不知身體何處有殘疾,“初次見麵,卻是再次聞聲,少主,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