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昀笑了笑,“不必擔憂,我是來慰問的,不是來傷害你們的。”
當那個漢子被一個監工推上來,夏景昀找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自己身旁。
然後,伸手握住了對方那臟兮兮的手。
他語帶感慨,“看著這雙手,我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在營裡的日子,缺吃少喝,勞累不堪,每天想的,要是能多吃一個窩頭,那就好了,誰要能給我一口肉吃,那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著夏景昀毫不嫌棄地握著手,聽著夏景昀說出那些引動他們深深共鳴的話,勞工們的心都漸漸向著夏景昀靠攏。
夏景昀適時一招手,張大誌和徒弟配合著監工們一起,為眾人分發下肉食和糕點。
聞著久違的肉香,好些人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有時候時常在想,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犯了什麼錯,造了什麼孽,要平白受這樣的罪,想著想著,我就憤懣,就怨恨,恨土豪劣紳,恨貪官汙吏,恨朝廷,恨不得揭竿而起,殺光有錢人,殺光當官的,奪其家產,占其妻妾,食其肉而寢其皮。”
這話一出,不止下麵的勞工嚇了一大跳,一旁的無當軍軍士、張大誌、勞工營管事等人,都齊齊變了臉。
好在夏景昀接上了一個但是。
“但是,當我看到那些土匪、山賊,無惡不作,燒殺搶掠,從一個人化作了隻知道放縱欲望的凶獸之後,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極端的,也是不對的。”
“朝廷是什麼?朝廷是一種秩序,秩序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不是讓弱者如羔羊,而是讓強者知底線。它是將本可以為所欲為的強者,強行約束進了秩序的範疇,進而能對弱者產生庇護,讓我們整個天下可以有序地運轉。試想一下,如果朝廷已經沒了,遍地都是山大王,我們會是個什麼下場。拳頭大的可以輕鬆把我們的錢財、妻女、乃至性命隨意剝奪,拳頭小的就隻能如豢養的牲畜一般,被奴役、壓榨、宰殺。那日子能比現在好嗎?”
“所以,我們不能失去秩序。”
夏景昀竭力地為這些勞工們紓解著心頭的憋悶和怒火,既是洗腦,也是他心頭真實的想法。
打碎一切秩序,快意恩仇聽起來爽快安逸,但那種慘狀卻絕對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噩夢。
不然為什麼會有寧為太平犬,不當亂世人的說法,那都是過來人的血淚。
“好在如今陛下注意到了咱們泗水州,德妃娘娘來了,她來了,青天就有了!她帶著的人,要將這些貪官汙吏一掃而空,要還我們一片朗朗晴天!”
而他說這些話的同時,也一直握著那個漢子的手,腦海中觀想著,終於等到了眼前閃過的畫麵。
夜色之中,這個漢子靠在一處大殿門口,右手握著刀,左手捂著腹部,鮮血汨汨從指縫中流出。
四處皆是喊殺之聲,滿地屍首中,大多是如他一樣麵黃肌瘦的勞工,然後有著零星的穿著兵甲拿著武器的無當軍軍士。
眼看著他們要被悉數屠戮殆儘,一陣更大的喧囂聲響起,一支穿著甲胄手拿兵器的隊伍從對麵黑暗中的小巷中衝出。
借著一輪箭雨的掩護,衝殺了過來。
這個漢子躲無可躲,瞬間身上插上了兩支利箭。
生命急速流逝的關頭,他聽見了自己方才進攻的大殿中響起了一聲暴喝。
“鄭遠望!你竟敢勾結山賊!”
他抬眼看去,生命中最後的景象,是這支突然冒出的隊伍踩著他們這些勞工的屍首為梯,朝著大殿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畫麵終結,夏景昀忽地感覺一陣極其強烈的虛弱和眩暈,眼前一黑,差點直接一頭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夏公子!”
身邊的什長連忙將其扶住,一臉關切。
臥槽,這也太誇張了,果然今後還是少用,用多了真就沒法策馬揚鞭了......
夏景昀慢慢穩住,擺了擺手,然後看了一眼身旁的漢子和下方的勞工們,認真道:“諸位,我希望你們珍惜生命,珍惜未來,活著就總有希望,打碎秩序,獲利的一定不是我們。”
“最後,祝大家早日歸家,早日與家人團圓。”
說完,他鬆開了手,拍了拍漢子的肩膀,帶著人轉身離去。
勞工們默默看著這個今非昔比的貴公子,對他說的那番話,雖然並沒有太多感觸,但他給我們吃了肉啊!
好人呐,好人的話,應該還是可以聽的。
不管聽不聽得懂,終究還是在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
從勞工營出來,夏景昀一直若無其事,但當走到門口,身邊再無旁人,夏景昀立刻麵色猛變,看著什長,急切道:“帶我去找你們將軍,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