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蘇家家主隻好委屈巴巴地起身,找來香爐,點燃了一根線香。
青煙嫋嫋,靜心凝神。
夏景昀抿著嘴,腦海中閃過萬千思緒。
一根香緩慢但又堅定不移地向下燃燒著,在場三人都沒有那般淺薄地嘲諷或者催促,隻是安靜地等著。
就在它快要燃儘時,夏景昀開口了。
“老相公以為,當今朝中,德妃敵人有哪些?”
蘇老相公直接癟嘴,“有話說話,老夫沒興趣陪你搭話。”
趙老莊主笑著幫他解圍,“無非東宮、秦相、淑妃,三方而已。”
夏景昀感慨地看了他一眼,接著也不再裝逼,老老實實道:“三方為敵,但敵有輕重。”
“太子乃先皇後所出,幼年便正位東宮,如今已有二十餘年,看似根深蒂固,實則早已危如累卵。天下豈有二十年之太子,子不能登基而如意,父不能安心而放任,父子相疑、成見已深,太子被廢不過早晚之事。如今後位之爭,便是陛下在為此事營造聲勢。若太子引頸就戮,則其威脅自消,若其犯上作亂,則其名分頓失,無論如何抉擇,他都再是威脅。”
“至於秦相,其雖為百官之首,權勢滔天。然其執政七年有餘,國朝每況愈下。若論權謀或許的確難有匹敵,但其不思經世濟民,反倒為了逢迎陛下,做了太多惡事,陛下賞了他這個位極人臣的輝煌,但當國朝不穩,不得不有所作為以平民憤之時,他便是那最合適的替罪羊。”
蘇老相公眨了眨眼,“你小子不會是知道我與他的恩怨故意說來討我歡心的吧?”
夏景昀坦然點頭,“有這麼點原因。”
“哈哈哈哈!”蘇老相公忍不住笑了幾聲,“你倒是真有點意思。”
他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那淑妃呢?呂家身為勳貴之首,她身後可是有著整個勳貴集團的傾力支持,這些勳貴與國同休,枝繁葉茂,不論是兵、政、錢糧、人才、士林名聲,樣樣不缺。淑妃本身也貌美如花,深受陛下寵愛,你的義姊,出身不過一地方小戶,全賴陛下恩寵,隻要失寵,便是萬事皆休。你們有的人家都有,你們沒有的人家也有,你們憑什麼鬥得過人家?”
夏景昀沉默片刻,“有紙筆嗎?”
蘇老相公點了點頭。
這一次蘇家家主學乖了,立刻站起來,弄來筆墨。
夏景昀攤開紙,直接開始寫了起來。
坐在他兩側的趙老莊主和蘇家家主忍不住側目,兩人皆是眼前一亮。
蘇家家主是瞧著那字著實不錯,透出一股自成一派又技法純熟的氣度;
而趙老莊主則被紙上的文字所吸引。
【今後位空懸,二妃爭奪,其勢膠著,然餘竊料之,淑妃有六敗,德妃有六勝。
淑妃出自世家,繁禮多儀;德妃體任自然,親和寬禮,此道勝一也!
淑妃名盛而善妒,位高而才薄,但失其家,則一無用之婦人;德妃秀外而慧中,善內而明外,不借外力,而成後宮之統帥,此能勝二也!
淑妃因累世之資,廣施財帛以邀人心,善弄權術而收名譽,歸附讚頌者,多趨炎附勢之輩,追名逐利之屬;德妃以至心待人,推誠重義而聚英傑,知人善任乃得俊才,與有功者無所吝,與齊心者無所藏,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此德勝三也。
淑妃因勳貴而起,任人唯親,然勳貴之屬,多為國朝之蛀蟲,其必有爭權奪利、讒言禍亂;德妃自寒微而發,唯才是舉,聚攏左右,皆是明德多智之士,故能上下同心,同舟共濟,此部勝四也!
淑妃勾結叛賊,暗害無當軍,其事確鑿,中樞共知,此為其汙而不為天下義士所喜;德妃直麵叛軍,臨危不懼,鎮壓叛亂,天下皆聞,中樞盛讚,若事不協,孰輕孰重,不言自明,此義勝五也!
淑妃之子,年方五歲,德妃之子,年滿六歲,一歲之差,長幼之彆,此名勝六也!
有此六勝,淑妃何得而勝耶!
欲在此二者中擇一而從之,豈有因淑妃而棄德妃之理耶!】
放下筆,夏景昀將這張對比鮮明的紙遞給了蘇老相公。
蘇老相公抬眼一掃,神色陡然一凝。
認認真真地讀過幾遍,他輕歎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小心地放下這張紙,神色之間,露出幾分鄭重,不再是如先前那般居高臨下的姿態,“這一篇足以讓我同意下注德妃,但是我總覺得還差了點。”
夏景昀深吸了一口氣,“其實還有幾句話,我未與老相公言說。如今天下,已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我們在朝堂之上的爭奪,實際上都是在為了今後亂世到來時做準備。”
“如今阿姊掌握著泗水州,上下官吏都換上了自己的人。蘇家在雲夢州有著這樣的底蘊,關鍵是兩州相鄰,且同具天險。若跨有二州,一朝天下有變,便有據之而望天下之資本。這一點,是你與任何勢力聯手,都無法達到的。”
蘇老相公眯起眼睛,“你就這麼肯定一定會有亂世出現?”
夏景昀道:“我雖年幼,但也曾讀史,為何以往之王朝皆亡於三百年之期?無非就是因為問題已經積累到了無法通過內部變革調和的地步,隻能通過外力將其打碎,隨著秩序崩塌,原本的既得利益者被迫消失或者讓渡出大部分的利益,來達到平衡,再死上許多人,這個天下就又是一張白紙。”
“經曆了幾十年的興盛之後,勳貴、官僚便又和曾經一樣,開始腐化、墮落,兼並土地,破壞各種建國初期的製度,這時候,若無大智大勇之士為其續命中興,或許便隻有兩百多年之壽數,若得中興,便能再苟延殘喘到三百餘年。而後徹底無法解決。這大夏朝也是這般,哪怕得軍神續命數十年,也到了難以為繼的日子了,可歎世人依舊如那過往的許多次王朝末年一般,低頭在朝廷的泥濘中死命爭奪那蠅頭小利,而不知天時之變,。”
他輕歎一聲,“時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妙哉!”蘇老相公終於不再藏掖心頭的欣賞,擊節叫好。
“好一個【時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緩緩吟誦,他看著夏景昀,“想我一生,自詡天下英傑,但在你這個年紀,也比你差之遠矣!有你相助,德妃何愁大事不成!”
他的臉上露出笑容,“蘇家,便與你賭這一局!”
夏景昀微笑道:“天時一變,秦相必倒,屆時蘇老相公自有廣闊天地而得逍遙,而這一天,必不會很遠。”
被說中了另一層心思的蘇老相公扭過頭,看著玻璃外的天光,怔怔出神。
刪了好幾稿,隆中對、M選都琢磨過,後麵覺得還是寫得簡單些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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