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韓家,煊赫無比,皇帝任免都由他們說了算,比之蘇家如何?但如今呢?這大夏三百年,可還有什麼豪族韓家?你們憑什麼認為這亂世一起,就是你們建功立業的大好舞台,而不是淪為任人宰割的羔羊的屠宰場?是誰給你們的勇氣,甚至還在這兒期望著亂世的到來?”
“未雨綢繆,提前布局,都不是錯。這是一個聰明人該有的準備,但不該因此而期盼亂世的到來,好讓自己那些準備派上用場。有這樣想法的,非蠢既壞!”
“好!”白雲邊忍不住讚了一聲。
夏景昀頓了頓,“諸位誌向遠大,欲在亂世之中建功立業,但是你們有那些必要的準備嗎?你們知曉錢糧賦稅計算、征收、轉運之法嗎?你們知道文書傳達、管理、歸檔之術嗎?你們通曉凡至一地,當如何施政治民嗎?”
他看著愕然無語的蘇家公子們,“你們連這些都不知道,談什麼在亂世建功立業?以你們的才乾,蘇家有可能倚仗你們而成大業嗎?若是不在蘇家,以你們的本事,又能被哪個大人物看重,從而在亂世中建功立業呢?靠吟詩作對,誇誇其談嗎?”
“你們所知道的,不過就是那些書中的聖賢教誨,偏偏你們還把這些教誨,忘得乾乾淨淨。”
“黎民百姓,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更不是一個應該被上位者忽視的群體。他們是供養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的根基,更瘦托起我們這個天下的底座,彆覺得俯身向下是掉了份兒,百姓才是天下的根本。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若外放一縣,先把你那個縣治理明白了,再去想彆的,否則就算亂世真的來了,你們也不過是刀鋒下的一隻螻蟻。”
“天下也不是一個宏大寬泛的詞,而是事關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和境遇。我惟願這太平再久一點,讓我再享受享受這安寧的世間,感受一下井然有序的世界。我惟願這亂世再遲一點,讓我可以不那麼慌亂地直麵刀兵,讓我可以更如饑似渴地學習壯大自己。”
“心憂天下,不僅是聖賢教誨我輩讀書人該有的操行,更是我們哪怕從自身利益出發,也應該秉持的原則。”
“彆去憧憬亂世,屆時一個你們鄙夷的軍漢就能將你們儘數擒殺,哪兒還有在此間悠閒的風花雪月?多出去真切地看一看,看看黎民百姓真正的生活吧,知其所求,明其所困,才能真正知道這個天下將會轉向何方。”
說完他拱了拱手,“交淺言深,智者不為,但心有塊壘,不吐不快,多有得罪,諸位見諒。”
白雲邊冷哼一聲,“這種話千金難買,高陽兄願意說出來點醒這些天下梟雄,他們就該感恩戴德了,誰要是覺得冒犯,乾脆也彆想有什麼前程了!”
一幫蘇家公子麵色難看,但還真不敢說反駁的話。
蘇炎炎緩緩開口,“自古良言逆耳,今日夏公子之言,我覺得甚好,希望諸位堂兄弟好生揣摩,若能於未來有所裨益,倒也不浪費夏公子一片苦心。”
她直接起身,朝著夏景昀深深一拜,“我代表蘇家,多謝夏公子警誡之恩。”
夏景昀連忙避席起身,“蘇姑娘言重了。”
其餘蘇家眾人也不敢怠慢,連忙站起,不管心頭到底如何想,聽進去了多少,紛紛致謝。
一場酒宴,就這麼重歸於歡快,然後圓滿結束。
眾人起身散去,“夏公子,請留步。”
夏景昀扭頭看著蘇炎炎,停住了腳步。
白雲邊也跟著腳步一頓,被蘇家堂兄弟直接硬拖著走了。
喧囂遠去,頂樓的空間中,霎時間就隻剩下這對年輕男女四目相對。
蘇炎炎緩步上前,柔聲道:“多謝。”
蘇家既然決定了下注,自然是將情況告知了這位家主預備役。
今日這場談話,也是兩人事先商量好,想要敲醒一下這些自命不凡的蘇家子弟,以免未來釀成大禍。
夏景昀微微一笑,溫聲開口,“炎炎。”
這兩個字一出,蘇炎炎的眉眼之中,便帶起了笑意,就如同洞庭湖的水色柔波都在眸子裡微微蕩漾。
這世間有一種至美,便是自己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自己。
她雖未徹底動心,但已經動心於他的動心。
她笑望著眼前的男子,眼神裡還帶著幾分大方的調侃,“如此稱呼,是不是唐突了些?”
夏景昀笑著道:“嶽父大人已經答應了,若我得中一甲,你又不反對的話,我們便可喜結良緣。”
蘇炎炎被這聲嶽父喊得臉頰微紅,微微彆過頭去,“你自是考得中一甲的。”
夏景昀目光灼灼,“那你會反對嗎?”
蘇炎炎輕聲道:“今日如何知道未來之事。”
夏景昀伸出手,蘇炎炎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驚訝於夏景昀的大膽。
夏景昀悻悻縮回手,“保重。”
蘇炎炎微微鬆了口氣,“嗯,你也是。”
夜色緩緩升起。
在蘇家塢的最後一夜,如期而至。
夏景昀坐在屋中,沒有了謝胭脂的服侍,頗有幾分無處安放的感覺。
想了想,他起身站在窗邊,看著眼前漆黑的夜色。
今日在嶽陽樓上,話說得多了些。
這本非他本意,但既然跟蘇家結了盟,他也還是希望蘇家少些誌大才疏,目空一切卻又眼高手低的廢物。
但他看得出來,那些話,真正聽進去了的蘇家子弟又有幾個呢?
更何況,一個蘇家好說,這夜色之中的天下,又有多少如蘇家這般的勢力,又有多少如這些蘇家公子一樣的人呢?
又有多少此刻還沉睡在睡夢中的無知百姓,不知道那亂世的腳步,就在這樣一個個野心家和梟雄的推波助瀾下,漸漸臨近。
這天下,還能太平多久呢?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蘇元尚,當日在青山郡的那一場雨夜長談,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這樣一個難得的乾吏,卻就此消沉,荒廢了一生。
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仍舊懷著一顆為國為民的心呢?
在野心家和仁人誌士的角力中,這個千瘡百孔的大夏天下,又將走向何方呢?
夜風吹來,吹起心潮翻湧不休。
夏景昀轉身走到桌前,攤開紙筆,開始寫下:
【崇寧二十三年冬,餘過嶽陽郡,與蘇家俊彥會於嶽陽樓,賞其美景,縱論天下,感觸良多,作文以記之。】
——
PS:二陽了,身子難受不說,腦子完全是懵的,坐在書桌前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就這一章,刪了三四版,總覺得情緒不對,情節不好,最終定了這稿。
本來想請假的,但是想了想還是更一個章吧,不能讓讀者老爺們失望。
爭取明天恢複一些,保持住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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