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王深邃的眼眸似乎看穿了部下的心思。
“去,檢查他們的食物、飲水。”戎王心細如發,他發現許多戰隕者最後的表情俱是作嘔狀,以往戰死的健兒臨死也咬著牙,提著兩頰的肌肉,作搏命的表情;抑或是怒目圓睜,敞開喉頭,作垂死呐喊狀。
距離作戰中心最外圍的那具屍體最可疑——蜷縮著身體,眉頭緊蹙,右手緊緊按壓在上腹,那裡是胃之所在。
隊正帶人仔細檢查了水桶、水井和煮粟的陶器。他撕下一段白布,在水中一攪,黑色的頭發就粘在白布之上,煞是顯眼。
米缸中的粟米被隨機抓取一把,置於鼻尖細嗅,沒有黴變的臭味。
馬廄附近存在大量嘔吐物,沒有草料的模樣,足以推斷這是人在嘔吐,而非馬匹。
隊正把情報彙總給戎王,戎王腦海中勾勒出案發的原貌——可恥的宋人在飲水中投毒,毒發之時,戎人無舉刀引弓之力,任由宋人分屍。
雖然戎王不懂醫術,不知人發也能投毒,但……
“種種跡象表明,宋人在水井中投入碎發,以卑鄙可恥的手段害死了我們的同胞。不是我們的戰士不英勇,而是敵人狡猾如狐。”
戎王傳令下去,不允許飲用帶頭發的水。各個隊正必須派人時時保護水井,以免給宋人留下可趁之機。
“大王,璜台急所部慘遭毒手,五十餘騎的損失不在少數是否……”進言之人還沒把撤軍兩個字宣之於口,戎王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國內亂,千載難逢的機會。上一次內亂還在百年以前的宋殤公。錯過了今天,你我今生今世怕再難有拔除楚丘的契機了。難道你情願讓族人再苦熬五代人的光陰?”
戎王指著交錯的阡陌,即將成熟的作物,道:“不出一月,它們即將成熟。失去了這一季的糧食,若無外糧輸入,楚丘將為餓殍充斥。”
他把命令交代下去:“分五十人,監視東門。哼。本王不信,宋人還有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戎王必破楚丘之心已定,戎兵也不好再不識相。戎王宣布,時間仍然是屬於戎族一邊的。待到作物成熟,木匠赴營,冬糧將有,馬具將有,到時候楚丘就是一片死地,按照戎王的話來說:“神靈來了也救不下楚丘,本王說的!”
“啟稟大王。”一個士兵單膝下跪,雙手高高捧起一卷帛書:“在戰死族人身上發現的。”戎王取來一看,工工整整的宋篆。戎王本人識得宋文,細細研讀起來,竟然是一封戰書。
“雕蟲小技,勝之不武,吾不足自矜。明日正午,請與戎王會獵於東門。”落款處:“公子卬致。”
“會獵?”戎王冷笑一聲,他再一次見識到了中原人的話術。
會戰就會戰,非要叫會獵,逃跑就逃跑,非要叫西狩,封控就封控,非要叫靜態管理。
不過戎王對會獵這個詞語並不反感,細細品味,有些門道:“孰是獵人,孰是獵物,猶未可知焉。”
……
朝霞開宿霧,眾鳥早爭蟲。儘管今天午時三刻就是決戰的時間,闔城國野的心仿佛都糾結在了一塊兒,可公子卬似乎並沒有大戰前的焦慮。
按照公子卬的話來說:“應把大戰當小戰,小戰當大戰。”
倘若把其中某個字換成“考”,就知道公子卬的心態是從何而來的了。
公子卬例行檢查了一番軍備後,蒞臨商丘工人的住處,因為公子卬多次關懷,以及商丘工人在馬具、騎矛生產上作出的無可替代的貢獻,不論是底層楚丘國人還是楚丘上層的士人都逐漸接納了他們,並力所能及地給予幫助,改善生產戰線上的功臣的生活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