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膝蓋一軟,頹然下跪,淚眼婆娑,頭如搗蒜:“小人有罪,太傅饒命啊!”
醫者吐豆子一樣交代罪行:“罪人喚作醫萬,本都城之人,忝為禦醫,世代侍立君王左右,偶有重臣病發,亦受命出診。
然而田獵結束那日,先君痢疾突然加重,上中腹痛如刀絞,鬥大汗珠涔涔而下,唇角發白,時而腹瀉,時而乾嘔,顱壓如萬鈞之力,兀自向外撐開。
罪人嘗以三湯兩藥相救,奈何不見療效,先君依舊頭脹如鬥,腹瀉如大河決口。罪人見事不妙,又怕上下怪罪,遂尋了個取藥的借口,逃出都城……太傅饒命啊!”
醫者再頓首,把頭都磕破。四周的士人無不冷眼看他。
這事就是放在現代——患者病死了,主治醫生在病人的最後關頭不作最後努力,從崗位上開溜,患者的兒子找上門來少不得要鬨賠償。
放在古代這就更炸裂了。在蕩虺等人看來,宋室好吃好喝供養你們全族,臨陣脫逃是一罪,醫治不利是二罪。公子卬乃是病死的宋成公的嫡子,不論忠道孝道,不把醫者弄死弄殘,都枉為人子。
在古典主義國家,貴族患者死了,醫生是要償命的,哪怕後世稱道的《漢謨拉比法典》也是這麼規定的。
眾人紛紛聲討,越和公子卬不熟的人,越是聲色俱厲。在領導麵前,表現出愛領導所愛之物,恨領導所恨之人,可以博得領導的信任。但這幫人顯然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八百年後,劉邦親征淮南王英布,中箭,感染,發癰,死在旦夕。呂雉抓來醫生,命他救活劉邦。劉邦一生大小百戰,部下中箭死者不計其數,雄才大略如他如何不知道以古代的醫術根本不可能妙手回春,於是賜黃金五十斤給醫生,讓他彆趟自己這淌渾水:“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
公子卬每每讀到這一段,不由得感歎高祖的豁達和寬容。今時今日,他哪裡不知道醫者的難處?
“先君受國於泓水之敗,國家疲敝,百業凋零,因此治國以儉,一十七年,幾不作新衣,渴不飲熱水,以致於痢疾。古往今來,痢疾難治,怎能儘數歸咎於醫者?”
公子卬當初給宋成公驗過屍體的,他最清楚父親是怎麼薨的。中醫對痢疾沒有特效的方子。即使是王侯將相,死於痢疾者多矣。唐朝的李世民,明朝的朱常洛,清朝的鹹豐、慈溪,林林總總,哪個不是死於痢疾?即使到了2015年的現代,每年有9億的人口罹受痢疾的苦楚,印度尤甚。
公子卬自己能治痢疾,那是沾了後世的光,他的方子來自於溫州民間,也不知產於何年何月,但讓春秋的醫生治療痢疾屬實超綱。
“卬不會對你求全責備的——你若被治罪,卬將用何人救治軍士?”
要是殺了醫生,等於說是判了在場傷員的死刑。
受傷的壯士無不感激涕零,太傅竟然把他們的性命看得比死去的父親還要重要。
管理的眼裡閃過一絲輕蔑,心說:“不忠不義之徒,為了邀買人心,連君父的死都不管不顧了。”
醫者的神經不敢粗大,忙不迭跪謝:“罪人銘感五內,然則罪人自知罪孽深重,請施肉刑。”
蕩虺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太傅從來說一不二,你這廝得了好處一邊笑去,休在這裡聒噪。”
[1]張臻,魏永義,石曉等,動物性天然防腐劑在肉和肉製品中的應用進展[J],肉類工業,2014,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