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桃榆便被從床上拉了起來。
黃蔓菁端了一大盆子撒了香的水進屋來,把睡眼朦朧的桃榆雙手給泡了進去。
“什麼日子,還給貪睡,快快清醒些!”
桃榆雙手撐在溫熱的水裡,帶著些睡氣的嘀咕道:“成婚成婚,黃昏才成呢。起早一刻就得多等一刻。”
“說些傻話,不起來收拾換喜服啊。”
黃蔓菁催促道:“給你提了熱水去淨房,快去沐浴。”
桃榆受他娘一直這麼嘀咕著,想不清醒也難。
也是怪昨兒夜裡太激動了些,又還縮在被子裡溫習了一下小畫冊,半夜都沒給睡著,還是點了助眠香才給睡過去的。
後遺症便是早時愈發醒不過來。
“就不該冬日裡成親,大清早的洗澡也忒冷了!”
黃蔓菁取出城裡送來的喜服,抖開給檢查了一遍無誤後,聽著淨房裡傳出來的聲音不免好笑。
“那你去叫你爹跟霍戍說明年入夏了再成親唄。”
桃榆縮在浴桶裡,想著外頭都開始忙活著備宴了,時下是再要反悔可都沒了機會。
“彆久泡在水裡,當心著涼了。”
黃蔓菁端了個炭盆進來:“娘又給你拿了炭盆兒,屋裡暖和的很,你穿著褻衣出來穿喜服便是。”
“出來了,出來了。”
桃榆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抱著胳膊跑回了房間裡來,躥到炭火盆兒前抖著腳搓著手烤火。
黃蔓菁取了塊乾布襟出來給他擦頭發,看著桃榆中衣褲都是喜慶的紅色,笑著道:
“這紅料子就是好看,人都襯得有氣色多了。”
桃榆聞言不免也瞧了一眼銅鏡裡的自己,唇紅齒白,確實是要精神不少。
他有些臭美的想,這麼憐人的小哥兒,真是便宜了霍戍那麼個糙老爺們兒。
“你啊,跟你小阿祖生得簡直一個樣,他那時候可是出了名的美貌。”
桃榆聞言立馬回神,他抿了抿嘴,小聲道:“娘不是沒有見過小阿祖麼?”
黃蔓菁的聲音乍然有些惆悵起來:“我見過他的畫像,在你阿祖的房裡。”
桃榆鮮少聽他娘說起小阿祖,據聞小阿祖就是因為生娘的時候難產才離世的。
阿祖和小阿祖兩人情誼深厚,小阿祖離世對阿祖的打擊不小,為此還沉鬱過很久。
小阿祖離世時阿祖也不過弱冠些的年紀,卻再未續娶直至今日。
今日能聽他娘主動說起小阿祖,想來是真的高興。
他道:“阿祖說小阿祖那時候還是個貴家公子,阿祖不是個遊方郎中麼,怎麼和貴家公子結緣的?我每回問他,他都不告訴我。”
黃蔓菁道:“你阿祖那是家裡落敗了,這才四處遊曆做得郎中,昔時祖上也還曾是宮裡的禦醫呢。說來,也還是頗有些家學淵源的。”
“當初你阿祖遊曆到渝昌府的時候,那邊山多地
險,但山林草藥也多,阿祖年輕的時候醉心醫術,為此在渝昌府很待了些時候。你小阿祖就是渝昌府人士,他自小亦是身子骨不好,湯藥不離身,見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大夫。()”
當時黃引生一邊采取山中靈藥,一邊懸壺濟世。
一則能見疑難雜症提升醫術,二來遊曆行走也需要生活開銷。
機緣巧合下受請前去蕭府為蕭公子看診。
彼時蕭家公子正當年華,雖病弱纏身,但卻飽讀詩書富有才情,黃引生祖上尚且是醫官世家,才學自也不差。
除卻是大夫與病患,兩人倒是還挺談得來。
一來二去間,便生出了彆的情意來。
蕭家倒也是通情達理的人家,見兩人也是郎才女貌,且你阿祖醫術又好,當是可以照顧好你小阿祖,即便當是你阿祖一無所有,也同意了這門親事。()”
“婚後日子也過得十分和睦,你小阿祖的身子大有好轉,隻是後來......就有了娘.....”
桃榆見他娘聲音微有凝滯,揉了揉她的手,以示安慰。
“你小阿祖身子不好出不得遠門,一直說想到江南來看看,終是沒得機會。他去世幾年後,你阿祖便帶著娘來了同州,後頭娘嫁給了你爹,你阿祖便沒再提說要回渝昌的事兒。”
黃蔓菁道:“這些事情原本就該告訴你的,以前沒得機會說,晃眼你也長大成親了,家裡過去的事情當也該知道。”
言罷,她捏了捏桃榆的臉:“好啦,頭發差不多了。”
桃榆正想開口,外頭一陣喧嚷,紀氏一脈同輩的兄弟姐妹趕過來了。
幾個年紀差不太多的哥兒姑娘擠進了屋裡來,異口同聲的喊人:“六娘,桃哥兒。”
桃榆也是好久沒有看見兄妹間這麼齊聚了,臉上也揚起了笑,依次的喚了幾人。
黃蔓菁道:“都過來啦,正好,幫著給小桃子梳妝。”
“好。六娘你去忙吧,四司六局的人過來了!”
黃蔓菁前腳出門,幾個姑娘哥兒的立時便活躍自在了起來。
紀揚宗一輩八個兄弟姐妹,今兒堂的表的都有過來,一下子就竄了四個人進來,屋裡一下子便熱鬨了。
“桃哥兒,你這喜服也太好看了吧!陣腳細密,花樣彆致,料子我都沒見過!”
大房家的梨哥兒瞧見掛在衣架上的大紅喜服,既是驚奇又是羨慕的摸了摸:“這是自做的還是布行裡做的啊?”
“十裡布行做的,料子是掌櫃才上的,這料子的紅布此次上來的攏共就幾尺,我正去趕著了時候,就都給拿了。”
桃榆開心的揚起眉毛,花樣料子能不彆致麼,那可是吳三姐姐特地給他的,旁人要買就是有錢可也買不到。
“我成親的時候要是也能有這麼一身喜服便好了。”
梨哥兒遺憾道:“可惜了我小爹前兩日已經給我量了尺寸,說要自給我做一身,左右再晚成親也得近兩年了,現在做來尺寸怎麼也都穿得。”
() 桃榆四姑郎家的表姐元紅道:“聽說桃哥兒相公給的禮金足足有一百二十兩呢,我爹聽說這麼許多的禮金眼睛都給瞪圓了。他本就要人家的禮金高,時下有了桃哥兒的參照,隻怕是又有話說了。”
元紅歎了口氣:“按照我爹的要求來啊,我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有著落。”
二房家的紀春給桃榆梳著頭發:“我倒是不要多好的喜服,也不饞那許多的禮金。要是也能像桃哥兒一樣成親了以後還能住在家裡就好了,成親大喜的日子,喜的都是男子,能娶個人進來。女家裡卻是傷心,姑娘哥兒的得離家了,父母爹娘就要少個姑娘哥兒了。”
說到這茬,幾人全然共情上了。
“六叔的眼光咋就那麼好,尋個這樣好的兒婿。”
“咱桃哥兒啊是打小就福氣最好,我過來就沒差零嘴吃過,這福氣可是要延綿一輩子咯。”
桃榆瞧著幾個兄弟姐妹紛紛羨慕,他道:“那我小時候天天喝藥,還不準出門事兒你們可是一個字兒不提啊。”
“要不然我拿這身子骨兒給你們換。”
“來來來,換就換!誰要是反悔誰是小狗。”
屋裡咯咯咯的笑鬨了一陣兒,紀揚宗忙匆匆的從外頭路過聽見聲音在窗口吼了一聲:“彆鬨啊!大喜的日子!一個個這麼大人了,真不像話!”
幾人聞聲方才蒙住住嘴止住笑聲。
——
因著上門,又不全然算上門的。
禮便有些不好過,沒法按照正常的禮去過。
於是乎到了時間,霍戍那邊還是敲鑼打鼓的來,拜堂行禮就在這頭。
午後些,兩方的親友便陸續的前來,寬空的院子裡越來越熱鬨。
天公倒是作美,沒有下雨,地雖泥濘,可沒有雨總是要暖和些。
待著聽到了鞭炮聲,鑼鼓響起,一下子所有來客都從桌前站了起來,前去看新郎官兒。
“這小子,大喜的日子還是板著那張臉哈。”
“臉板著歸板著,英武是沒得說的英武,高頭大馬多有人才。”
村戶看著熱鬨吃著喜糖,議論紛紛。
鞭炮聲中,一對新人在堂中對著元慧茹和紀家夫婦行拜堂禮。
桃榆蓋著個蓋頭,被從屋裡扶著出來,除卻能看見自己腳底下,旁的什麼也見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