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慧茹應承,但話卻沒太進她的耳朵。
三聲驚耳綿長的擊鑼聲響起,伴隨著監官唱停的聲音。
安靜的仿佛可以聽見落葉之聲的貢院在片刻便窸窸窣窣響動,接著便是一陣嘈雜之聲。
距離大門近的考生已經率先跑了出來。
“號房當真是憋屈,這出來的空氣都暢快多了。”
“哎,可惜了我還有兩道題未曾答的妥帖。”
“出來了也就便彆想這些了,好好歇息兩日等著出結果吧。”
見著考生漸多,外頭等待的家眷皆然翹首以盼。
趙盼從貢院出來的時候,午後的秋陽本是溫和,但在狹小的號房裡待的時間過久,他一時間還有些不太適應這陽光。
他半眯著眼睛,瞧見貢院外頭停靠立著好些人,都是前來接人的。
自家的情況,他深知他娘是不會公然前來此般人多眼雜的地方。
雖心中了然,可見到考生在號房間待了幾日,出貢院第一時間就能見著家人,不免還是有些羨慕。
他提著書箱,想著快些回家去,此次童考過後能鬆閒幾日,他又能上馬場那邊去,不由得心情又開闊了起來。
正提步子,他忽而聽見似乎有人在喚他。
“阿盼,這邊!”
趙盼尋聲過去,人頭攢動,但他那總肅著一張臉的伯父在人群裡格外的紮眼,好似定海神針一般,很是容易就能瞧見。
他仔細看了看,發覺是桃榆在喚他。
趙盼沒想到霍戍跟桃榆會來接他,連忙撒腿跑了過去。
縱然驚喜,意外,但在外頭,他依舊謹慎的喚兩人:“霍叔,桃小叔,你們怎麼來了!”
自從他知道霍戍不單是他爹的生死之交,還認了他爹的母親做乾娘以後,私底下便改口叫霍戍伯父。
桃榆笑道:“曉得今日放考,特地過來接你。”
擠著人群跑過去的少年眼睛都亮了起來。
元慧茹瞧著近在咫尺的少年,不禁眼眶又微微泛起了紅,到底是在外頭,她給強忍了回去。
許是她的目光過於熾烈,趙盼不禁偏頭看了一眼。
本以為是旁人的親眷恰好站在了這頭,看這樣子當是與他大伯父一道的。
趙盼覺得這婦人有點眼熟,但又不太記得在哪裡見過了。
“這是.....
() .”
趙盼疑惑的看向了桃榆。
桃榆把趙盼手裡的書箱接了過去轉拿給了霍戍,他扶著趙盼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道:
“阿盼,這是霍叔的乾娘,今天特地過來接你。”
趙盼一下子怔在了原地,雖未言明,但他還是知道了此人是誰。
他張了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元慧茹緊咬著唇,伸手試探著抓住了趙盼的手:“孩子,你受委屈了。”
趙盼見元慧茹一臉悲喜交加的心疼之色,囁嚅著唇低聲喚了一聲:“祖母......”
元慧茹聞言,再是崩不住淚水。
攥緊了趙盼的手。
桃榆早料到當是此種情形,溫聲勸慰道:“外頭人多眼雜的,咱們先回去慢慢敘說可好?阿盼在貢院考試許久也累了。”
元慧茹點點頭。
幾人一道朝著吳憐荷現在住的地方前去。
一路上趙盼都有點沉默。
許是憂心她娘還不知道這件事,到家時,瞧見她娘燒了不少菜,方才曉得這是今日特地的安排。
吳憐荷聽見動靜出來,看著回來的兒子,她在腰間的圍襟上擦了擦手,觀察著趙盼的心緒,問了一句:“阿盼,有沒有叫人。”
元慧茹一早就來了這邊,與吳憐荷先便已經見了。
兩人狠哭了一場,現在已然親近了不少。
趙盼點了點頭。
這朝回到家來,可儘情言說,他卻反倒有了些局促。
雖是骨肉血親,但長到十一二歲的年紀,趙盼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位祖母。
元慧茹也是如此,不過她心中卻滿是心疼之意,主動與趙盼說話:“阿盼,來,祖母給你帶了點禮物,你瞧瞧看喜不喜歡。”
她半輩子窮苦慣了,就是霍戍把長歲攢的大筆銀錢交在她手上後,她也不曾大手花費。
這朝前來見趙盼,給他買了兩套筆墨,又還親手縫製了冬日用的護膝,手衣等等,當是曉得了趙盼是她的大孫子後就開始做了。
不單如此,也一樣給吳憐荷帶了禮品。
趙盼見著已然有些老態的元慧茹,待他如此,心中不免陣陣發熱:“多謝祖母。”
桃榆瞧兩人慢慢去了些生分,前去後灶幫忙。
這朝當真是一家人齊全的吃了頓飯。
霍戍還給趙長歲祭了酒。
傷心已成為過去,如今一家人團聚,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大夥兒沒再繼續揪著過去的艱辛說談,徒增感傷,如同長此住在一起的一家子一般閒談。
“阿盼,此次應考感覺如何?”
趙盼確有些餓了,他前去考試不敢吃的太飽而犯困,午間並沒有吃上兩口。
現在一桌子好菜,她娘給他夾菜,桃小伯父也給他夾菜,時下還添了個祖母也給他夾。
一頓飯上自己都沒伸兩回筷子,碗裡就沒少過菜和肉。
一時間好似被親人都包圍愛護著,於一個自小就要藏掩著的孩子來說,心緒有些說不出來。
“考題倒都有所涉獵,並不覺得冷僻,就是不知自己答得是否合考官的心了。”
趙盼如是的說著此次童考。
“不礙事,你才頭一回下場,試試水,不必給自己太大壓力。”
趙盼應聲:“我曉得,夫子也是這麼說的。”
一頓飯吃的早,卻吃得久。
吃完天色已然不早了,緊繃了幾日的趙盼有些發困,元慧茹讓他去歇息。
孩子去睡了,幾人又在談了會兒話。
“現在既是相認了,可要順勢讓阿盼認祖歸宗?”
桃榆問了一嘴。
吳憐荷麵露為難,當初無媒無聘生下的趙盼,現在忽然帶回去,村裡人又還都識得她,不敢想當是在背後說得何其難聽。
無媒苟合,不知廉恥,放蕩孟浪.....
屆時她娘家都當受人戳脊梁骨,且還得影響家中的弟妹出嫁。
她已經讓家裡為她的事情煩憂太多了,如今父母已近年老,還要受村裡人閒言碎語,不知當如何。
其實實話來說,她這些年忙著生計,少有想孩子認祖歸宗的事情,可但凡思及一二,都要陣陣不安。
元慧茹看出吳憐荷的憂慮,道:“雖我是想孩子能認回去,趙家也就這個血脈了,但我還是依憐荷跟孩子的意思。”
“這些年隱姓埋名,一個人把孩子拉扯至今,阿盼讀書識禮,長成如此,已經吃了太多苦楚了。隻要孩子能過得安順,旁的也都不要緊了。”
吳憐荷見元慧茹如此體諒,心中大為動容。
“多謝娘。”
霍戍和桃榆自是沒理乾涉兩人的決定。
一番商量下來,於是還是決定等過些年趙盼大了,能考出點功名傍身以後再行此事。
霍戍和桃榆也想,屆時他們的生意若是有了更大起色,家族門楣起來,旁人也就不敢說的那麼難聽,會有所顧忌。
臨彆前,元慧茹把長歲帶回來的那筆錢將近大半都交給了吳憐荷。
“娘,我不能拿這個錢,我和阿盼不能侍奉,已然是心中愧疚。”
“愧疚的是趙家,該是長歲愧對了你們母子倆。以前家裡清寒,沒能供長歲讀書,今下阿盼讀書刻苦上進,往後一應科考少不得還要花費銀子。”
幾番推拉下,吳憐荷含著淚把錢拿下。
“家裡一切都有我跟阿戍,吳.....弟妹?”
桃榆話說一半,覺著當是該改口叫吳憐荷弟妹的,但是兩人年紀上確實,又還喊習慣了。
幾人被桃榆這一稱呼給逗笑:“還是依以前的喊便是。”
桃榆笑著應了一聲:“吳三姐姐不必憂心家裡。”
“好。”
從吳憐荷那兒出來,心頭都鬆了一塊。
事情也算是有了些始終。
此後元慧茹來城裡便更勤了,明麵上是來鋪子裡幫忙,實則也是為看大孫子。
過了兩日,騎射場裡招到了四個騎射師,蔣裕後也來上了工,不愧是管州府財政的人,很快就上手了這邊的賬。
新增了人手以後,霍戍和桃榆就都閒了不少。
霍戍除卻定下的逢一和六外有事情忙,平素騎射場的事情範伯霍守辦得很好,幾乎用不著他過問什麼。
合該閒下,霍戍卻沒閒。
月底,霍戍叫桃榆寫了張牌子,弄了個遊行車,喚上了弓坊的夥計田小佃,在新街口外頭竟也收起了糧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