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閘稅不多,這條船也就是八兩紋銀。可是代替路引的通關錢,那就不少了。
通關錢,純粹是官吏的非法收入,本質上就是賄賂!
你沒有路引,按律不可通關進城。可隻要你花大錢,那就讓你過!
所以這種錢不是稅,既不入戶部太倉,也不入皇帝內帑。純粹是地方官吏的小金庫。
至於這麼乾會不會讓敵人、壞人混進城,那應該不會吧?
於是,沒有路引的朱寅,就隻能大出血了。
又繳納了五十五兩“買路錢”。
花錢通關進入定淮門,順著外秦淮一路南下,很快就看見了一個波光粼粼的湖泊。
微微秋雨之中,嫻靜幽邃,水影迷離。
莫愁湖!
莫愁湖上,真就是清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
一眼望去,三五艘畫船在波光瀲灩的湖麵徜徉,清歌如許,縹緲如夢。
沙船大煞風景的穿過莫愁湖,迎來湖麵上一片異樣目光。
哪來的醜船?
真是一艘俗氣。
過了莫愁湖不久,就是長乾橋了。
長乾裡。
河水右邊,就是聚寶山,雨花台。
大報恩寺的晨鐘聲,悠悠從雨花台傳來,灑滿一河梵音。
鬥笠蓑衣的朱寅,踏著木屐合著鐘聲,看著這長乾裡的風物,不禁心懷繾綣。
朱雀橋邊,參差碧瓦。謝家子弟,金粉世家。
一杯金陵美酒,一曲秣陵秋聲。
清波悠悠,長乾行啊。
過了長乾裡,就是通濟門了。
通濟門不但是南京占地最大的城門,也是當今世界上占地麵積最大的城門。
連甕城都有三道,共有四道城門。
朱寅知道,數十年後的弘光帝朱由菘,就是從通濟門“魚服棄國”逃走,被清軍抓住後,又是從通濟門押回南京。
嗬嗬。
更無語的是,進入通濟門,仍然要繳納過閘稅和“買路錢”。
因為是進入內城,金額是之前的數倍!
一共交納了兩百四十兩紋銀的進城錢。
兩百四十兩!
管錢的寧采薇,快要吐血了。
如果有路引,這批大錢就能省掉了。
可問題是,眾人身份上就是流民,怎麼開路引?
要進城,隻能老實挨宰放血,花大價錢買路。
沙船隨著船流從水閘下麵通過,連過三道甕城,這才進入內城,駛入內秦淮。
一進入內城,眼前風物陡然大變。
但見高樓迢遞起,台閣嵯峨飛。耳聽那朱門繡戶之中,廣廈深宅之內,鸞弦代雁曲如語,清歌婉轉煙柳地。
而那綠蔭成林的街衢大道上,冠蓋華輈不絕,翠軿雕車絡繹,陣陣香風如醉,串串笑聲如鈴。
馬騾如流,行人如雨,摩肩擦踵,舉袖成雲。
即便是兩岸如夢的河道之中,也是舟楫如梭,川流不息。要麼是畫樓花舫,要麼是樓船牙艦,要麼是烏篷青舟。
茫茫人海之中,貧富貴賤、三教九流,都在這一幕畫卷,活色生香,窮形儘相。
大街小巷的商樓店鋪鱗次櫛比、星羅棋布。市井噪雜之聲,沸反盈天。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甜膩膩、暖融融、香噴噴、華麗麗、軟綿綿的氣息,令人有種酥軟舒適的暢意。
放眼望去,真真就是繁華如煙,富貴無邊。
朱寅等人並未細看,隻是站在甲板上走馬看花,就感覺一股中人欲醉的盛世風華,無可抗拒的鋪天蓋地而來。
隻是看一眼,隻是聽一聽,就能采擷一夕清夢了。
“這就是南京啊。”
朱寅和寧采薇姐妹即便來自後世,此時也不禁為四百多前風流薈萃的南京,心生迷醉。
古典華夏的蓋世風采,猶如一位神秘的麵紗美人,驚鴻一瞥之間,就芳容絕世。
風流之中,又自有一股恢弘磅礴之氣,堂皇正大,雍容華貴,絕非假山假水,忸怩作態。
這是近古時期,世界上人口最多、最大、最繁華的超級大都市——南京!
朱寅讚歎道:“不愧是南京,真是又大氣又風流。”
寧采薇看著宛如初識的南京,眼眸有點濕潤。
這個城池,哪怕隻看到一個角落,就比她百億修建的古城商業街,強出百倍。
“真好。”她隻說了兩個字。
彆說蘭察等女真人已經目瞪口呆,就是岑秀冰這個見過大世麵的土司公主,此時也驚歎不已。
她是去過廣州、梧州、桂林的,可是和南京一比…就是已經給過她震撼的廣州,也是相形見絀了。
丁紅纓臉色緋紅,如飲美酒,眼睛都不夠用了。
隻覺得長到這麼大,最正確的決定就是跟著小老虎叔叔來到了南京。
哈哈,以後可有的玩兒了。
朱寅卻是忍不住想起了南京的遭遇。
自言自語般說道:“真是…一醉昏昏天下迷,猶在濃香夢魂裡啊。休誇此地分天下,隻得徐妃半麵妝。”
“悲劇是什麼?是將美好撕給人看。”
可憐繁華無限,最終在滿清刀弓、太平軍的怒吼、日軍的鐵蹄之下,腥風血雨,幾度草連天,狐兔眠。
要保住一些東西,很難。包括自己的初心。
人煙如火,紅塵如爐。隻有那顆凡心,一如當初。
此時是白天,秦淮河上雖然熱鬨,卻還沒有那種意境。
到了晚上,才是十裡秦淮胭脂河的真正風采。
朱寅的沙船實在太醜了,在美麗如詩的內秦淮上,顯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引來多少人揶揄鄙視的笑容。
朱寅年紀小,臉皮厚,全不以為意。
到了響午時分,沙船終於在桃葉渡停下來。
十裡秦淮有很多小碼頭。桃葉渡是最大的,已經停了很多船。
在此停船,當然要收停泊費。
而且,很貴。
沙船一拋錨,桃葉渡的守渡人就悄無聲息的出現了。
“船主請了。五丈沙船一艘,按說是…每天五錢白銀。但…”
寧采薇蛾眉一皺,清聲稚氣的說道:“我們的船,是四丈多點,哪有五丈?”
守渡人微笑道:“五丈。”
語氣不容置疑。
寧采薇又道:“好吧,就算五丈。可我們要停很久,能不能…”
守渡人搖頭,還是笑眯眯的:“不能。”
寧采薇嗬嗬一笑,“每天五錢,一個月就是十五兩!一年超過一百八十兩了,我都能買條新船了。”
“這個價格,是不是有點離譜?”
守渡人搖頭,“小娘子算錯了。按說是五錢,可這船有點醜陋,有礙觀瞻,所以要加一倍,每天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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