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天空逐漸放晴。
雖然太陽還沒有升起,但適應了漆黑的壓抑,現如今,層雲之後隱隱透出的微亮,已經是不可以多見的光明了。
離開前。
阮漪涵跑到了奶奶的房間裡,奶奶睡得正好,窗簾拉的死死的,嘴巴像是個小孩一樣微微的撅著,隨著呼吸,時不時的悶出些細小輕微的呼嚕聲。
阮漪涵安靜的看了一會兒,直到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後悔。
後悔,從重生回來後,她的心思一直撲在複仇身上,真正拿出來陪著奶奶的時間太少了。
人就是這樣極端的動物。
恨,總比愛來的更讓人深刻。
可真的到了最後,反而回去後悔,會去自責。
將太多的時間用在了不該在意的人身上,阮漪涵都忘記了,誰才是真正應該抓在手裡的。
低下頭,阮漪涵吻了吻奶奶的額頭,她笑著用手戳了戳奶奶的臉蛋:“臭老太太。”
奶奶在睡著,給不了她回應,可阮漪涵就像是幻聽一樣,聽見奶奶的回應。
——小王八羔子。
……
笑著笑著流下了淚,阮漪涵轉身再不猶豫,走出了家門。
天空的雨已經完全停了,再有一個小時,或許就能看到日出了。
這樣的天氣。
曾經是她最喜歡的。
是她剛接手阮氏的時候,她抱著小海悠悠的感慨:“好累啊,小海,真的好希望能夠有一天,我們放下這一切,找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去生活。”
是後來,阮氏即將倒塌,她對小海信誓旦旦的:“等結束這一切,我們就走吧,帶上奶奶,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嫁給我。”
……
如今,她們之間隔了血海深仇,這一輩子,怕是不能在再一起了。
西岸的山崖那邊,雖然陡峭,但是平日裡風景如畫,少有人煙。
如果……
阮漪涵看著天空,小海,我們注定生不能在一起,那如果死能同穴是不是也是一種美好?
時間已經不多了。
阮漪涵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一進去,她就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眼裡,又是一片潮熱。
薑溱月不知道到什麼時候已經坐在阮漪涵的車裡,她沒有說話,安靜的盯著阮漪涵看了許久,片刻之後,她輕輕的問:“阿涵,你決定了嗎?”
阮漪涵看著她,像是小時候一樣,伸出手呼啦了一下薑溱月的頭發:“我想好了,你放心吧,狙擊手會跟著去的,有危險前,秦沁會被一擊斃命的。”
小時候,薑溱月就特彆臭美,她很在意自己的發型,阮漪涵打不過她,卻知道她愛美的心裡,每一次,她都會極其討厭的揉亂薑溱月的頭發,然後看她睜大眼睛,暴跳如雷的來抓她,阮漪涵會一邊跑一邊“嘎嘎”的笑。
“嗬。”薑溱月苦笑,眼淚落了下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都可能會死卻還是這麼低估我,我是個傻子麼?”
就算是阮漪涵通知了警方。
可她如果真的很秦沁離得那麼近去對峙,秦沁手裡又有槍,生的希望還是遠遠小於死的幻滅。
阮漪涵的身子很放鬆,她靠在座椅上對著薑溱月微微的笑:“如果那樣,你會幫我照顧好奶奶對嗎?”
薑溱月看著她,滿眼的不可置信。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還能笑出來麼?
她真的不是之前的阿涵了。
阮漪涵突然伸出手,抱住了薑溱月,熟悉的薄荷香撲麵襲來,薑溱月的眼睛還是濕潤了。
“對不起,還是將你牽扯了進來。”
如果說奶奶、她、小海、秦沁是永遠繞不開的圈子,沒有一個人能逃出去,但是月月是無辜的。
這一次,好在她警覺,反應快,不然,後果阮漪涵不敢去想。
車裡都是阮漪涵身上的味道,薑溱月有些哽咽:“突然這麼傷感乾什麼?會沒事兒的。”
阮漪涵抱著她,將頭枕在她的下巴上,記得很小的時候,倆人吵完架又和好經常會這樣。
“月月,我好累啊。”
隻是說說話,她就感覺脫力,這樣的感覺是從重生之後就一直有的,她的眼裡閃爍著淚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改變麼?”
薑溱月吸了吸鼻子,“現在要告訴我了?”她挑眉,用手戳了戳阮漪涵的額頭:“可我不想聽了,我要等你安全回來再說。”
阮漪涵笑了,薑溱月總是了解她。
這是一種不似愛情不似親情卻高於很多的情感。
這一輩子,能認識月月,在這個時候,她還守在自己的身邊,阮漪涵很滿足。
最後的最後,薑溱月輕輕的抱住了阮漪涵,在她耳邊呢喃:“阿涵,我愛你。”
她怕最後,這句話永遠就隻能爛在肚子裡。
曾經也好,現在也罷,她都希望阮漪涵好好的。
“嗯。”阮漪涵忍著淚,“我知道。”
……
車子開在路上。
阮漪涵接到的最後電話是秦二叔的,秦海龍很著急:“阿涵,我馬上就到,你可千萬彆衝動。”
他太了解秦沁了。
從小就是,在秦家的三個孩子裡,她看著最柔和羸弱,可如果真的發起了脾氣,他們兄弟倆都是害怕的。
阮漪涵握著方向盤,表情淡淡的看著前方:“我已經通知警方了。”
她早已經不是最初那個單純幼稚的她,不可能真的自己一個人過去。
她的確是很疲倦,也厭惡了這樣的生活。
阮漪涵甚至感覺再這樣下去,她也會被仇恨的旋渦卷入,一點點的改變,逐漸喪失理智,最終會變成跟秦沁一樣的人。
秦沁欠她的,她欠秦海瑤的,就都在這一天結束吧。
再這樣下去,她會瘋的。
如果真的逃不出輪回的圈子,像是第一世那樣,一切最終都會灰飛煙滅。
她去了,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死亡。
總好過懷著遺憾與痛苦,一日一日的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
警方比阮漪涵到的快一些。
懸崖邊,已經部署了許許多多的警力,警戒帶也拉上了,狙擊手各就各位了。
秦沁坐在山崖邊,她的腳下擺著一個麻絲袋子,麻絲袋子時不時動一下,顯然是有人在裡麵。
她看著遠處閃爍的卻沒有靠近的警燈,微微的笑了。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終於要解脫了……
她們夫妻終於要見麵了。
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了,海坤在底下過得好不好?她每年給他燒的紙是不是都收到了?下去後,她一定會揪住他的脖領大哭一頓,告訴他自己這些年有多麼的想念他,多麼的痛苦煎熬。
段子站在她的身邊,一臉陰沉:“秦總,我們跑不掉了。”
他的手往懷裡摸了摸,秦沁看著他:“我已經把一切都頂下來了。”
什麼?
段子看著她,秦沁勾了勾唇:“段子,你走吧,往外走,去自首,這樣,你最起碼不會死。”
段子身子一僵,死死的盯著她看。
秦沁的聲音縹緲:“你效忠秦家這麼多年,還沒能有個善終,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段子的身子抖了一下,“秦總……我、我不會走的。”
經過了一宿的逃亡。
他的兄弟逃的逃,跑的跑,被抓的被抓。
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一切都是注定的,段子也準備認命了,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可到了這一刻,秦沁卻突然讓他離開,他想不通,段子甚至還在想,秦沁會不會讓他把一切罪名都頂下來,那樣的話,他不會不從,隻是希望死後能把骨灰葬在老家,而不是留在荒山野嶺亂葬崗。
他的命,當年是秦總救的,他發誓過一定要效忠的。
秦沁看著他的眼睛:“段子,如果有機會,再見到小海,幫我對她說一聲。”
段子看著秦沁。
她將煙頭扔到了懸崖下,“對不起,我枉為人母。”
段子的牙死死的咬著,臉上的刀疤因為肌肉的繃緊而猙獰,他的眼圈赤紅,裡麵都是淚。
秦沁的目光看著遠方,“滾。”
這一聲“滾”是最後的警告了,她抬起槍對著段子,要麼走,要麼死。
段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
終於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秦沁將手邊的汽油都灑在了麻絲袋子上,自己的身上,昨晚一切之後,她一腳踏著麻絲袋,坐在懸崖邊,看著即將升起的太陽。
山穀之間,霧氣很大,茫茫的天際彌漫著一層輕飄飄的白霧,將天地仿佛都連成了一片,像極了她和丈夫定情的那個夜晚。
這樣的良辰美景,因為秦海坤的離開,秦沁已經許久都沒有欣賞過了。
原來,它們那麼的美……
隻是這樣的光芒,這樣的美景,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看不到又如何?
過了今天,她就可以去見海坤了,依偎著他,隻要他在身邊,無論在哪兒都是美景呢。
人之將死。
這一輩子,許許多多的畫麵都在腦海中閃過,秦沁正出神的想著,不遠處,一個人迎著破碎的晨輝緩緩的走了過來。
秦沁抬起了頭,她看著阮漪涵,勾了勾唇角。
遠處的狙擊手各就各位,隨時都在等待命令,氣氛灼熱焦慮。
阮漪涵與秦沁平靜的對視,眼眸裡是從未有過的淡然,她的步伐很穩,一步一步走向秦沁。
秦沁看著阮漪涵的眼睛,不知道為何,讓她想起了小海。
從小海遇到阮漪涵的時候,從她對自己說“不”後,她一直疑惑小海的變化,很多的時候,她都會這樣看著自己。
那雙眼中似乎包含了一切,從開頭一眼望到了結尾。
就像是她們……都曾經走過一世一樣。
“秦沁。”
事到如今,阮漪涵反而放鬆了下來,她以為她會衝上去與她廝打,她以為她會抓著她的胳膊跟她一起跳下山崖,可是並沒有,她們之間有那樣的恨,如果真的這樣報複就便宜秦沁了,還如了她的意不是麼?
秦沁看著她,聲音沙啞:“阿涵。”
秦沁一直是南陽和憶揚非常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