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公元前5500年(1 / 2)

伊南和杜木茲頭回見麵的那個夜晚, 他倆究竟討論了啥?

伊南望著杜木茲那對漂亮的眼睛,一點一點地慢慢回想起來。

她指責過巫和祭司,不肯向普通人分享曆法——但現在看起來問題還不止在曆法上:

蘇美爾人那複雜卻實用的六十進製數字與運算, 在祭司和見習祭司之外, 很少有人懂得;

每當有先進的耕作技術或者工具出現, 祭司們先想到的,不是趕緊傳播到各處鄉村,而是先感謝一下神明……

巫和祭司這個階層壟斷了重要的知識和技術, 而他們自己也在故步自封,停滯不前。

她需要扭轉的, 實質上就是這個問題。這才是根本。

而她要做的,其實是有一個團隊能夠不斷地發展各種技術,同時也無私地將這種技術擴散到烏魯克轄內的各個地方。

而各處村莊, 烏魯克的百姓們, 他們每年向神廟奉獻的祭品, 事實上正應該是向這個團隊支付獲取知識與技術的對價。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想明白了,衝著杜木茲興奮地說:“對,我想我可以把神廟, 改良成為一個學院。”

“學院?”這名字對杜木茲來說十分新鮮,但是他大概猜到是什麼意思。

“是的, ”伊南越說越激動,“像庫辛那樣的見習祭司, 有太多東西可以教給烏魯克的普通人了。”

單是庫辛一個人, 就可以教給彆人書寫數字、進行簡單的運算、記賬、會計核算等等一大堆。

而年輕的學生進入庫辛的倉庫幫忙, 也可以大大減輕庫辛的工作量。

“對, ”杜木茲雙手一拍, “我去神廟的羊圈裡看過, 那裡的見習祭司照料羊群非常有一套,他們知道怎樣照顧母羊和小羊,知道什麼樣的羊身患疾病,必須單獨關在一欄……”

“除了養羊放牧,我看那些羊倌兒還在製作美味的乾酪,乾酪可以讓新鮮的羊奶多保存很長時間,不會腐壞……”

伊南和杜木茲兩人相對而坐,你一樁我一樁,竟真的捋出來一大串見習祭司們的特彆之處——這些在伊南看來,全都是值得與烏魯克地區全境分享的知識點。

“南,你知道那輛在新年祭典上被拖出來向你……不是,是向女神獻祭的牛車,又是誰製作的嗎?”

伊南稍稍彆過臉,假裝不信地望著杜木茲:“難道也是見習祭司嗎?”

杜木茲拊掌:“對,就是他們!他們那樣的木工手藝,我見了也是歎為觀止,甘拜下風。”

來時路上,杜木茲一直和小阿克合作修理那架最後被“處理掉”的兩輪手推車,木工上也算是小有經驗,但到了見習祭司們麵前,才發現他們的手藝壓根兒什麼都算不上。

“你知道最近這兩天,小哈姆提他們都在做什麼嗎?”杜木茲問伊南。

伊南轉轉眼珠:“難道……也是在向見習祭司們……學習?”

杜木茲點頭拍手:“對!”

“他們見了啥都覺得好奇,纏著見習祭司們教他們……正好見習祭司們也樂得多些幫手。”

伊南也忍不住抬頭仰天,歡暢地大笑:真沒想到,她從巴德·提比拉村帶出來的,是這麼一群熱愛學習的年輕人——

但也正是這個年紀,是好奇心最旺盛,學習能力也是最強的。

也就是說,她完全可以讓那些每年到烏魯克來參觀“聖婚”典禮的年輕人,先進入神廟這座“學院”,交上“祭品”作為學費,然後跟著見習祭司們學習兩個月,之後的新年歡慶就相當於一個簡單的“結業典禮”。

之後這些年輕人各自回鄉,自然能將曆法、算術、技術、工藝傳播回去。

見習祭司們,也能在這個過程中,放下手中的活計,輕鬆一點,指導他人——也許見習祭司們會成為非常好的老師,也許神廟也會逐步演化成為一座師範學院……

當然,來到烏魯克的年輕人裡,那些最有創造力,又樂意留在烏魯克的,可以長期留在烏魯克,繼續鑽研各種新技術,擁抱即將出現的新生事物。

這就相當於,烏魯克出現了一個完整的教育機構——承擔了科學與技術的探索、研發,也承擔了教書育人,知識的分享與傳播等等一係列重要職能。

——這對於文明而言,是無比重要的。

杜木茲頭回見伊南這麼高興,這個牧羊人天性謹慎,小心翼翼地提醒:“南,彆忘了,這是在烏魯克,大部分事還是巫說了算。”

確實如此,如今烏魯克的權力還掌握在巫和祭司們的手中,如果伊南想要這樣大刀闊斧的改革,必須要從巫手中奪回權力。

伊南笑著搖頭:“不著急,巫那頭我們慢慢對付——”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是一件關於你的私事……”

伊南的話還未說完,忽聽門上輕輕地畢啄一兩聲。

“聖女,聖女……沒打擾到您吧?”是旅店老板的聲音。

這聲音很明顯帶著驚惶,驚惶到令伊南不得不放棄了與杜木茲的交談,轉而向門外說:“您進來吧。”

旅店老板進來,抽了抽鼻翼,顯然是對屋子裡的氣味不大滿意。

可是他一見到伊南,就根本顧不上什麼氣味了。旅店老板緊張地對伊南說:“聖女,您聽說了嗎?埃利都要跟咱們烏魯克過不去,祭司們說,埃利都的商人給的那些貝幣……那些貝幣埃利都人現在都不承認了。”

旅店老板手一伸,露出手心裡小巧而完整的數枚貝殼。

當初他可是說過,區區這幾枚貝殼,就能換整整一隻羊。

伊南頓時皺起眉頭:貝幣……不被承認?為什麼?

“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旅店老板“嗐”了一聲,說:“還不是因為他們信的主神不是您……這個,他們信的主神和咱們不一樣。”

——竟然有這樣的事?

因為大家信的不是一個神,就不肯承認彼此之間原本就互認的貨幣?

伊南抱著腦袋,對旅店老板說:“等等,您讓我想一下——”

說白了,貨幣這個東西,是一種互信的契約——你信它值這麼多,我也信,咱倆的認知是一樣的,貨幣才能作為商品的中間媒介輔助交易。

信神這回事,主要在於自己信;而貨幣,主要在於“彆人相信”。

旅店老板手裡的這一小把貝幣,固然輕便美觀,但它在烏魯克並沒有實際的價值。貝幣能夠建立起如今的幣值信任,一定經過了相當漫長的時間,雙方才形成了共同互信。如今埃利都竟然說不承認,就不承認了——這是何其荒謬的行為?

但不得不說,如果埃利都真到了想要與烏魯克開戰的地步,那麼直接毀約的行為的確最為有效——這讓烏魯克的普通人,例如眼前這位旅店老板,蒙受相當嚴重的損失,並可能嚴重影響烏魯克的民心與士氣。

所以,兩個城邦之間的局勢已經到這麼危急的境地了嗎?

為什麼之前烏魯克還在歌舞升平地舉辦“聖婚典禮”,為什麼與埃利都交惡的風聲她一丁點兒都沒聽到……

伊南一骨碌爬起來:“我這就去見巫!”

她知道巫為什麼這麼消停了。

知道巫為什麼任由她攪亂了聖婚典禮了。

知道巫為什麼這幾天坐視她約見各路嘉賓,卻始終不聲不響了。

敢情是早就想好了,一旦與埃利都出現紛爭,就讓她這個“聖女”來頂缸。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人在屋中坐,缸從天上來”。

但這時候她根本顧不上去責怪巫,去追究巫和祭司們究竟在整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她現在要做的,是趕緊搞清楚烏魯克與埃利都之間,矛盾究竟在哪裡,雙方衝突已經到哪個階段了。

伊南起身出門,杜木茲馬上說:“南,我跟你一起!”

可憐的旅店老板被甩在房間裡,捧著一小把貝幣,欲哭無淚:“明明這些曾經能值一頭羊,現在,現在……”

他一揚手,就想把這些美麗而脆弱的貝殼扔在地上,踩上兩腳。可手都揚起來了也還是舍不得,最終還是把東西都收回來,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

*

伊南離開小旅店的時候,貝幣失效的消息似乎已經傳遍了烏魯克。

人們一群一群地聚在街麵上,商議的都是這件事——

“這……這可怎麼辦?我手裡還有好些貝殼,是準備好了後天要進貨的,現在……貝殼真的什麼都不值了嗎?”

“好險,我原本手裡有一枚貝殼的,結果昨天剛換給了麵包房的大嬸兒,她還倒找給我好多麵粉……”

“什麼叫好險?”一個婦人手裡持著一根擀麵杖跳了出來,“敢情你昨天給了我一枚啥都不值的貝殼,你趕緊把我的麵粉都還回來……”

擀麵杖“嗖”的就揮了出去,打中了上前勸架的人——

“唉喲,疼!”

“對不起對不起——打錯人了。”

“小子,彆跑啊,老娘跟你沒完……”

一時間,街麵上亂成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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