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克人很快得到了消息, 烏魯克與埃利都,真的要開戰了。
“丟人,真的太丟人——”
烏魯克的麵包作坊跟前, 一個烏魯克人拍著大腿, 口沫橫飛地感慨。
“誰能想得到咱們的聖女, 竟然跑去埃利都的主神恩基那裡偷東西?怎麼能有這種事, 豈不是讓我們所有烏魯克人都臉上無光?”
連同路人在內, 所有人都對這個散布流言的家夥橫眉怒視。
麵包房的大嬸冷著一張臉:“對不住,但凡在我麵前詆毀聖女的, 就彆在我這兒買麵包!”
“敢情埃利都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呀?”
一句話, 把先前那個家夥懟得啞口無言, 漲紅了臉憋了半天, 之後認慫:“……這,這也不是我說的呀!是那個馴馬的家夥傳的。”
他指著懶散地蹲在街道一側的馴馬人:“他剛從埃利都回來, 這話是他說的。”
所有的視線全都聚攏在馴馬人身上, 有質疑,也有疑惑。
馴馬人雙手齊搖, 趕緊澄清:“這是埃利都人自己說的。現在幼發拉底河上全是埃利都來的筏子, 說是要找咱們烏魯克人討個說法,把東西都討還去。”
麵包大嬸異常憤怒,手裡的擀麵杖朝麵前的木案上狠狠一摔:“不信不信我就是不信, 你——說說看, 咱們聖女拿了他們什麼東西?拿了他們家小麥還是他們家的麵包啊?”
“就是, 烏魯克這麼多出產, 咱們的聖女有什麼必要去拿彆人家的東西?”
一群人附和, 誰也不肯信馴馬人傳的話。
馴馬人隻得解釋:“他們說, 聖女從恩基那裡取走的,是一種,關乎文明的寶物,就是……很難懂的,你們也知道,文明麼……就是巫成天神叨叨不讓咱們弄明白的東西。”
麵包大嬸頓時一拍雙手:“原來聖女這麼可憐?咱們烏魯克的巫捂著不讓人知道,她還得去埃利都‘偷’?”
這個“偷”字一出口,麵包房大嬸頓時“呸呸呸”幾聲,搖著頭說:“不會的,一定不會的……這一定是誤會。”
她馬上轉頭向馴馬人,咄咄逼人地問:“你把話給說明白,咱們聖女從恩基那裡到底拿了什麼!”
馴馬人被問住了,伸手撓著後腦:“那東西叫什麼來著?”
他的眼光在麵包房貨架上擺出來的貨物上掃來掃去,突然看見了一罐蜂蜜,隨之露出了“就是它了”的表情,回答道:“好像叫做——‘密’。”
“‘密’?”
烏魯克人們麵麵相覷:這是什麼寶貝?
麵包大嬸到現在還是在維護伊南:“可不管怎麼樣,聖女遠赴埃利都,都是為了咱們烏魯克著想!要不是這樣,要不是這樣……”
大嬸的眼淚就落下來了。
“要不是這樣,就也不會……”不少烏魯克人跟著她一道嗚咽出聲。
要不是這樣,金星也不會那樣突兀地隕落。
——他們是不是永遠就這樣失去女神了?
街道上的人聽見了,都麵露沉痛。
“可甭管聖女是不是為了咱們好,現在埃利都人已經找咱們算賬來了,”最先散布傳聞的那個烏魯克人雙手一攤,也無奈地問,“咱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沒有彆的法子,隻能聽巫的話,看看巫師丹留下的力量能不能幫助烏魯克度過難關。”
街道上一片悲悼的氣氛,金星“隕落”給人們帶來的傷痛,遠遠超過埃利都給這座城市帶來的危機感。
躲在街道儘頭的伊南低下頭,將頭上包裹著的亞麻衣袍再拉得低一些,腳步輕快,從街道末端的小巷裡離開。
人們的反應與她的預測一致,她唯一沒想到的,大概就是馴馬人被逼急了之後,隨口起了一個“密”的名字——回頭得想辦法向恩基那邊打個招呼,彆穿幫了。
至於那些據說已經在幼發拉底河上出現的木筏——埃利都人的動作沒有那麼快,那其實都是些幼發拉底河沿岸的漁民。他們一直與埃利都互通聲氣,時間緊迫,這些漁民就應了埃利都的請求(間接也是伊南的請求),將木筏全都撐向大河,遠遠看去,也蔚為壯觀。
剛才聽見不少烏魯克的普通人真心實意地維護她,為她的遭遇憂急哀傷——伊南心裡很熨帖:這座城市就是這樣,她每一分付出都會被人看在眼裡,並能收獲回報。
伊南離開烏魯克的街道之後,抬手看她的腕表:
“40:17:33”
還有差不多40個小時。
自從回到烏魯克,伊南沒有拋頭露麵,而是選擇了偷偷潛入城中。所有的任務暫時都由彆人替她完成,而她隻能站在影子裡,默默地衡量效果。
伊南的目標很明確:要讓巫在世人麵前,露出真麵目。
還有40個小時——她是多麼希望在這最後40小時之內,能看到她想要的結果啊。
*
烏魯克城,神廟的倉庫跟前。
青金石商人拉哈爾一張臉氣得漆黑。他對麵的高級祭司卻一如既往露著冷臉。
“拉哈爾,這次你讓我們很失望。你以前那份精明勁兒去哪裡了?”高級祭司質問拉哈爾,“這些石頭對我們來說沒有絲毫價值。”
拉哈爾忍著氣說:“這是烏魯克的聖女答應我的。她說烏魯克會需要這些石頭,而且需要的量很大。”
對於拉哈爾來說,獲取青金石需要長途跋涉,翻越千山萬水,但是現在他送到高級祭司麵前的這些自然銅礦石,雖然表麵沾染著一片銅綠,看起來毫不起眼,但是得來相對容易。拉哈爾也就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收集到不少,用牛車載了,拉到烏魯克。
誰知眼前這個高級祭司竟然說“不要”。
“現在烏魯克由巫做主,巫說了算,聖女……你要是能找到她,你就去找她吧!”
高級祭司漠然拋下一句,直接將拉哈爾扔在一旁,自己離開。
拉哈爾生了半天的悶氣,但他知道高級祭司說的是實情——聖女不在城裡,而且聽說凶多吉少。
但他是個商人,不會當場發作,這筆賬隻會默默記在心裡,以後再從青金石貿易裡慢慢找補回來。
誰知,就在他要離開這座旅店的時候,迎麵過來一個見習祭司。
商人和見習祭司打交道的機會很多——拉哈爾也不例外。他一向知道這些見習祭司身份低微,言語怯懦,甚至從不與人多說什麼。
誰知這個見習祭司卻筆直地走向拉哈爾,甚至將他輕輕一撞。
拉哈爾剛想罵人,就聽那見習祭司在耳邊說了兩句話:請他到烏魯克城裡一座製陶的作坊去,在那裡,會有人將所有這些礦石照單全收——
拉哈爾當然要去,否則他跑的這一趟就虧大了。
但是這個青金石商人使了個心眼兒,他隻帶了幾枚自然銅礦石的樣品,大部分的礦石,都被他收在了相熟的一處小旅店裡。
那個見習祭司給出的地址,指向城裡最大的一座製陶作坊。拉哈爾有印象:這座作坊的小主人好像還和他的兒子一起競爭過“聖婚新郎”。
但是從製陶作坊裡出來迎接的,卻不是作坊的主人,而是當初提比拉村的那個年輕牧羊人。
“您可能對我沒印象——我叫杜木茲。”牧羊人大方地招呼拉哈爾,“聖女讓我問您,礦石帶到了嗎?”
拉哈爾點頭:“我帶了樣品。”
“好的,請進來說話吧。”杜木茲仿佛是這座作坊的主人,熱情將青金石商人往裡迎。他們在陶窯附近找地方坐了下來,身邊有一個火塘,應當是用來保存燒窯的火種的,此刻塘裡的火堆不算很旺。
拉哈爾轉頭望望,能看見陶器作坊的主人父子倆,正在從陶窯中取出燒成的陶器。
烏魯克的製陶工藝,世所難敵——拉哈爾心裡癢癢,想知道這座陶窯又出產了什麼好東西。
但先得把銅礦石的事情談清楚了才好。
因此拉哈爾單刀直入地問:“你們的聖女當初承諾的事,現在還算不算數?”
牧羊人點頭:“算數,當然算數。聖女當初對您做過的所有承諾,現在都一概有效。”
拉哈爾覷著眼看看他:“你有什麼資格代替聖女說這話。我記得……你不過是一個羊倌兒?”
杜木茲嘴角揚起,衝拉哈爾笑了笑:“我用自己的表現爭取到了聖女的充分信任,因此現在完全可以代表她向您做出承諾。”
拉哈爾狐疑地看看眼前的年輕人:他對這個牧羊人印象不深,但是也覺得在區區幾個月之間,這個牧羊人的氣質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兒。
現在的杜木茲,依舊如以前一樣坦誠、敏銳,但是憑空多出一份大氣與決斷,說他與以前判若兩人毫不過分。
“我想先看看您帶來的礦石。”
拉哈爾伸手,從懷中取出了那幾塊自然銅礦石,遞給杜木茲。
杜木茲托在手裡掂了掂,剛要說話,忽聽外麵一陣喧鬨,緊接著腳步聲密集,是有人直衝了進來。
“搜查,搜查!”有人大喊,“都彆動,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