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們的配合非常精妙,他們每見到一個阿卡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其中一個先將麻袋往人頭上一套,另一人抓住對方的腳,狠狠地兩錘子下去,將對方的大腳趾骨直接敲碎。
阿卡德人大叫著倒地的時候,這些民夫卻已經把麻袋收走,去尋找下一個目標去了。
瞬間,阿卡德人的營地裡哀聲遍野,到處都是因為大腳趾骨折的人在痛苦悲號。
遠遠的,伊南在烏魯克城頭上也聽見了這些慘叫聲,心中雖然不忍,但是她知道,這已經是烏魯克人所選擇的最“仁慈”的方式,用來對待這些俘虜。
這些阿卡德人被敲碎了大腳趾,以後走路勞作都沒有大問題,但是如果想跑,身體就很難掌握平衡。這種殘忍的處罰會讓這些阿卡德人一輩子失去快速奔跑的能力,永遠服服帖帖地成為其他部族的奴隸。
在勞動力多多益善的兩河流域,這種將對手擒獲並轉化為奴隸的方式極其普遍。被阿卡德人擒住的很多民夫就有很多曾經遭受過這樣的刑罰。
如今見到烏魯克人這樣處理俘虜,伊南也沒法兒多說什麼。這樣總比烏魯克人在偷襲成功之後,大肆殺戮來得要好。
很快,戰局已定。阿卡德人大敗虧輸,十成之中有七八成做了烏魯克人的俘虜,其他要麼是喪生於牛蹄之下,要麼就是由烏魯克的戰士報了大仇。
戰場上,被一大群“毛茸茸”的田鼠嚇瘋了的公牛們現在正在漸漸冷靜下來,由烏魯克的民夫慢慢安撫收攏。
再看阿卡德人的營帳,伊南能夠很清楚地看見一小部分阿卡德人正在飛快地拔營。
他們丟棄了自己的親人與戰友、牲畜與財富,他們隻管帶上任何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武器,朝幼發拉底河上遊的方向拔腿就跑。
伊南本能覺得這些“壯士斷腕”一般拋棄所有,當機立斷逃走的阿卡德人,應當正是他們這個部族的首腦。站在蘇美爾各城邦的角度上,伊南覺得如果能把這些逃走的阿卡德首領抓住並消滅,才是最穩妥的。
這念頭一起,她就覺得自己代入蘇美爾人太深,幾乎把自己也當成了蘇美爾人——太偏袒戰爭中的一方有悖於曆史唯物主義精神。
但她相信,吉爾伽美什如果真是個雄才大略的英主,不用她說,他自己就會曉得其中的厲害。
果然,戰況稍定,吉爾伽美什就將收拾戰場的事都交給手下的官員——這些官員們清點俘虜,登記造冊向來是一把好手。
他帶著衛隊裡最勇武的戰士回頭來找伊南,正是為了商議追擊阿卡德人的事。
“阿卡德人在幼發拉底河流域做了不少惡事,名聲極壞,他們的首領現在失去了坐騎與口糧,徒步逃脫,想必這一帶的村民和小城邦都不會樂意收容他們。沿路慢慢地找過去,是一定能找到的。”吉爾伽美什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把所有的關竅想過了。
“王的首要責任是追擊這些阿卡德人的首領,將他們俘獲。讓此後的阿卡德人永遠失去凝聚力,再也不能為禍人間。”吉爾伽美什斬釘截鐵地說。
伊南低頭思索:曆史上阿卡德人確實曾經滅掉蘇美爾人的城邦,建立廣闊的阿卡德帝國,但這是在數百年之後的事了——不曉得這是因為這次吉爾伽美什沒能成功地擒住那幾個逃脫的阿卡德首腦,還是在那之後阿卡德人又另外想辦法東山再起了。
她正想著,吉爾伽美什的大手已經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朵,王不在烏魯克的時候,烏魯克城內諸事,請你多費心。”
伊南馬上抬頭:“什麼?你要一個人去追蹤那些家夥嗎?”竟然不帶她一道嗎?
吉爾伽美什頓時笑了:“王哪裡會是一個人?王的衛隊都會跟著一起去。”
伊南關切的眼神讓他心裡很溫暖,但是吉爾伽美什還是拉不下這個麵子,拖著伊南隨他一道前往冒險。
或許在吉爾伽美什的心中,他認為這件事本就是王的責任,如果他連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到……那以後也彆胡吹大氣什麼“半神半人”,父母都列位眾神之類的了。
看見伊南露出失望的神色,吉爾伽美什很好脾氣地哄著,隻說烏魯克剛剛獲取一場大勝,城裡事務繁雜,千頭萬緒,而伊南是最合適管理這一切的人。她人既聰明,又熟悉烏魯克的種種製度,又是王最信任的友人,將烏魯克交給她來掌管,再合適不過了。
大約世人都喜歡聽奉承話,伊南聽吉爾伽美什將自己誇上了天,心裡美滋滋的,莞爾一笑,答應留在烏魯克。
“王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我來看看給王準備什麼樣的裝備。”伊南問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隻答了一句:“王現在就前往伊南娜神廟,向女神祭祀,感謝她護佑烏魯克取得了這樣一場大勝,也保佑王此去諸事順遂,能將阿卡德帶來的威脅徹底掃除。”
“祭祀之後,王就立即帶著衛隊出發。”
伊南吃驚地看著吉爾伽美什,但是這家夥看起來確實就像是鐵打的一樣——雖然經過一天一夜,又是喬裝出城,又是徹夜守候,可吉爾伽美什看起來還是精神奕奕,精力無限。
不愧是兩河流域最勇武的人物,人類曆史上第一位英雄王。
“好,那我去替你準備準備。”伊南盤算著可以讓吉爾伽美什騎馬出城。烏魯克有供人騎乘的馬匹,隻是數量不算多,也還沒有戰車或是騎兵。但是吉爾伽美什帶人追蹤阿卡德的首領,顯然還是騎馬去來得方便。
伊南征得了吉爾伽美什的同意之後,立即去準備。
吉爾伽美什則趕往城市最中心的伊南娜神廟,路上遇見長老院的長老們——以赫伯為首的長老都臉帶羞慚,但又都不得不向吉爾伽美什致意,並恭賀王帶領烏魯克最勇敢的士兵,取得了戰爭的勝利。
神廟的聖倡們此刻也正焦急地等待戰事的最終結果,見到吉爾伽美什過來,人人都舒出一口氣。她們趕緊圍上來,拉著吉爾伽美什問長問短。
“各位,王有一重要的請托,請你們在王不在城中的時候,能多多看顧朵。”
“要我們照顧朵朵?”聖倡們彼此對視,又驚又喜。
吉爾伽美什頓時黑了臉:……朵朵?
難道“西帕爾的恩奇都”早就把她的底細告訴聖倡們了?
“王終於開竅啦!”一群聖倡頓時開心地歡呼出聲,圍住黑著臉的吉爾伽美什。一群女人興奮地嘰嘰喳喳、七嘴八舌,詢問吉爾伽美什:“王是什麼時候發現朵朵是個姑娘的?”
“你們有沒有,有沒有……嘻嘻,同床共枕過?”
“傻呀,你,難道不知道王和人家一直是同一張幾上吃飯,同一幅鋪蓋上睡覺的?”
“那王打算什麼時候娶人家?”
看著吉爾伽美什長大的聖倡們言笑不忌,誰也不理會王那張黑透了的長臉。
唯有吉爾伽美什悲憤地想:姐姐們,你們發現了朵的秘密,難道不該早點來告訴王……一定要王猜得如此辛苦嗎?
但是此刻吉爾伽美什出征在即,無暇再說更多,他隻向這些無比關心他的聖倡們鄭重承諾:“王凱旋之日,就是王迎娶……心愛之人的那天。”
“請各位務必多多照顧。”
聖倡們一個個都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有些人大聲恭喜,有些人在向身邊的朋友炫耀:“我說吧,王不是個傻子,一準就看破了朵朵是女扮男裝!”
吉爾伽美什忍不住又黑了臉,心想:他確實是個傻子,傻了這麼久,都沒發現身邊的好友其實……是個女郎。
難得他跟人如此親密地相處了那麼久……卻從來沒越雷池半步。
“各位姐姐,請你們務必將此事瞞住朵,彆讓她知道王已經知道了……”
吉爾伽美什難得扭捏。
聖倡們更加樂翻了天,大家一起拍著手,齊聲笑道:“原來朵朵才是個傻姑娘……”
吉爾伽美什暗想:可不是?他擔心的就是這個。如果朵一直當他是友人,從來沒有感受到他胸腔裡現在擁有的那種感受該怎麼辦?
但這一切都要等到處理完阿卡德人的事,確保不留後患之後再說了。
話到這裡,他實在不便再多說,趕緊請聖倡們陪伴他前往伊南娜聖殿祭祀。
在那裡,拜倒在伊南娜神像跟前,吉爾伽美什暗暗祈禱:身為烏魯克的王,他目前有兩個心願——一是徹底解決阿卡德人,永絕後患。
二是能和最重要的人長相廝守,娶她為妻。
兩者都能實現,他此生便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