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裡伽爾到底沒敢住在妹妹伊絲塔的宅子裡——雖然那些產業現在已經全部歸於她的名下。
她也同樣不敢回自己家。現在這個家已經是“單身漢”古伽蘭那的家了。貿然回去, 等於錘實了她與古伽蘭那的事實婚姻。
最終艾裡伽爾選擇了——住店!
古伽蘭那和處理這樁繼承案的王室禮官也偷偷摸到這小旅店來。旅店老板不禁為之側目,又趕緊縮回頭去,裝作沒看見。
艾裡伽爾說了希律的事, 也著重說了“正義的七重門”之事, 讓眼前的兩個男人參謀。
古伽蘭那戰戰兢兢地搓著手:“希律啊,希律他……不會不顧念同僚的情誼吧!”
艾裡伽爾狠狠瞪了一眼沒用的丈夫:“你是沒見過我妹妹!她是那種……讓天下的男人都願意豁出去為她死的妖精!”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親妹妹竟然出落成了這樣的美人。
王室禮官深有感觸地點頭:“對……”
他後知後覺地抬起頭,發現艾裡伽爾和古伽蘭那夫妻兩個正表情不善地盯著他,似乎都心生懷疑。
“我, 我隻是在說希律……希律沒有娶妻,沒碰過女人……血氣方剛的,願意為美人豁出去,這也正常, 正常……”
——他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艾裡伽爾沉著臉低下頭。沒見過伊絲塔的古伽蘭那對美人心生好奇,但礙著“前妻”, 不敢說什麼。
“伊絲塔要是真的去‘七重門’,那可便宜那些‘守門人’了。”做姐姐的兀自憤憤不平。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搶奪妹妹名下的財產, 但是一想到妹妹竟然不顧廉恥,要去走那道出了名的“正義的七重門”, 艾裡伽爾就怒不可遏。
她說完之後,發現兩個身邊的兩個男人各懷鬼胎, 正笑眯眯地相互看著,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在暗中相約, 想要一起去王宮“七重門”的出口處等著。
艾裡伽爾大怒,橫眉豎目地瞪著這兩個男人。
王室禮官隻得再次打馬虎眼:“嫂子放心……不對,艾裡伽爾小姐放心。”
他說:“明天王要接見一個來自埃及的使團——‘七重門’那裡, 守門人就算是再不知輕重, 也絕對會看住門戶, 不讓任何一個告狀的從那裡通過的。”
艾裡伽爾稍稍緩和了臉色:“那感情好。”
她又抬起頭看著兩個臭男人:“希律那裡該怎麼辦?”
古伽蘭那趕緊說:“我管,我管著他……明天王確實是有一段時間要留給國內政務的,在那段時間之前我想辦法絆住他,不讓他有機會見到王。”
誰知王室禮官搖搖頭:“希律那小子,你壓不住。還是讓我來安排。”
*
一群人正在商量著如何對付希律的時候,伊南正在希律的家中逗鸚鵡。
她教這虎皮鸚鵡說“你好”“早安”之類,誰知這家夥都會,說得還巨順溜。
於是伊南一邊教這家夥說“希律真不賴”,一邊伸手指撓撓鳥兒頸間細細的絨毛,心想希律這家夥外表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但是內心確實有一股子堅韌不拔、永不服輸的韌勁兒。
她在曆史的長河中,每每總是遇見擁有這樣特質的男人——不知真是丹尼爾所說的“磁場”原理使然,還是她就總是這麼幸運。
她等了很久,也不見希律回來,於是舉了一盞油燈,通過希律早先指點的那道門戶,經過一段長長的通道,來到了巴比倫王宮儲存泥板的庫房裡。
庫房裡存放著一望無際的木製架子。每一座架子的側麵都掛著一枚泥板,泥板上用楔形文字做了索引,大概標注了架上的泥板是什麼時代,什麼內容的。
她依次越過這些木架,手中油燈的幽幽燈光將這些索引照亮。她仿佛正穿過曆史,從牧人王和英雄王創造的輝煌裡一一經過。
遠處同樣有一盞幽燈,希律正坐在一張矮幾跟前,身邊堆起高高的一大堆泥板。
他看見了持燈的伊南,連忙站起來:“你怎麼來了?”
伊南左右望望那些高大的木架,隻說:“想來見見世麵,看看王室的珍藏。”
希律苦笑:“哪裡是什麼珍藏,不過都是些繁瑣的檔案罷了。”
“不過還真的有些發現,”他過來牽了伊南的手,拉她在身邊坐下,“你看——我找到了一幅王室邀請貴族參加宴會的安排,上麵記著一對貴族夫婦在邀請之列,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寫著,‘由穆什欽努古伽蘭那與艾裡伽爾夫婦作陪’。”
“這是我目前唯一找到,登記有他倆名姓的泥板。如果能得到當時赴宴的那對貴族夫婦的供詞,就能證明令姐的婚姻確實存在。”
“可如果他們狡辯說是,為了宴會的需要,湊數假扮的夫妻呢?”
希律頓感無語,片刻後點頭感慨:“你擔心的也有道理。沒有婚書契約,等於沒有直接證據。”
他想了想又說:“我也找到了一些對方銷毀檔案的證據。”
“這是存放烏魯克地區與巴比倫地區聯姻文書的檔案索引——你看,索引上記載了在存檔當時,架上應該有二百五十七份索引。但現在架上隻剩二百五十六份。丟失的那一份應該就是令姐的。”
“令人驚喜的是,將這枚泥板翻過來——”
希律一邊說,一邊動手把泥板翻過來。伊南隻見泥板背後還有一行細細的小字,而且她也能讀,她念道:“第一百三十一號,烏魯克的耶爾塔老爺與埃利都的薛西斯夫人親自送來存檔。”
“對,這份索引所指向的泥板,全都是十多年前兩地聯姻的婚書。”希律回答。
“這隻能證明,曾有一份令尊與令堂親自送來的存檔的婚書,也與令姐來到巴比倫的時間一致。”
“這份索引的存在,和這份檔案的消失,我想應該已經能證明關鍵的文書遭到了損毀。”
清脆的擊掌聲響了起來,伊南笑著說:“真不賴啊,希律大人。”
雖然隻有兩盞幽暗的油燈,但是還是可以看見希律的麵孔上出現了一層薄薄的、可疑的紅暈。
他低垂著頭說:“伊絲塔小姐,你去休息吧。還有一夜的功夫,我想再將相關的資料檢查一遍,看看還能找到什麼證據。”
誰知道伊南卻說:“沒有我的侍女阿普在,我睡不著。”
“這……”希律的臉頓時紅透了。
“我就在你這兒休息吧。”伊南指著希律身邊鋪著的一幅鋪蓋。很顯然希律常年在檔案庫房裡過夜,經常在這裡講究一晚。
她自說自話地在這副鋪蓋上躺下,抱著塞有麥麩的枕頭就闔上了眼。
希律卻還沒能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愣了半天,才慢慢將眼光轉回自己麵前的泥板上。
伊南雖然躺著,但其實完全沒有睡著。她來這裡,並不是為了監工,一定程度上是為了保護希律。
她無法預測艾裡伽爾那一方會如何行動,但想他們應當會使用一切手段,阻止自己這一方任何“翻盤”的可能。
既然對方都是很熟悉希律的人,就有可能會想到希律會在檔案庫裡找證據。
為了以防萬一,她決定保護一下這個王室禮官——反正她有力量,不用豈不是白瞎了?
誰知,一夜無事。
整整一夜,希律隻是坐在他的矮幾跟前,翻看一幅又一幅的泥板,仿佛沒有儘頭。時而會舉著油燈,在庫房內順著架子耐心地尋找。
伊南待他靠近了會閉上眼裝睡,她能感受到對方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臉上、身上,相當溫柔,卻並沒有長久停留。
這個王室禮官就真的找泥板,翻泥板,看泥板……熬了一夜,為了實現他的承諾:這世上,總有些事,隻有依靠努力,才有希望翻過來。
一夜過去。希律的雙眼熬得通紅,抱著能夠作為證據的泥板,回到他自己的屋子裡,聽見鸚鵡跳著腳在叫“希律真不賴”,這個青年竟然流露出些許害羞。
“我現在去王宮——在漢謨拉比王見過使臣之後,我會找個機會覲見王,稟報我的發現,請王徹查你這樁繼承案。”
“答應我,不要去‘七重門’。”希律熬紅的眼殷切地望著伊南,希望她能給一個承諾。
伊南笑眯眯地點著頭說:“你都已經想到辦法了,我再去,不是傻嗎?”
事實上,她心裡在想:昨晚泥板庫房那邊既然沒有動靜,對手們很可能今天會在王宮裡有所行動。
她望著希律放心地離去,心想:這家夥還是太年輕。
她剛才根本沒有半個字答應希律,不會去“七重門”,卻照樣哄得希律,將她留在“單身宿舍”裡,獨自前往王宮。
*
伊南的預測極其準確——
希律一到王宮,他的一位上司就來找他:“希律,有點忙要幫,過來搭把手。”
希律問:“耗功夫麼?今天我還另有些要緊的事……”
上司隨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希律啊,王宮裡一向數你最為勤勉,怎麼今天也開始推三阻四了?”
“放心吧,一點兒小活計。”
如果是古伽蘭那或者其他同僚出麵,希律恐怕會起疑。但來人偏偏是一向對他頗為照顧的上司。
於是希律點了頭,任由上司將他帶到一間空屋子裡。
“待會兒會有人把一些泥板送來讓你整理……”
希律馬上覺出不對:“整理泥板何必在這裡?為何不去泥板庫房?”
上司聳聳肩:“沒辦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隻要好端端地在這裡待滿一天,我保你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