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公元前587年(2 / 2)

研究員們見到丹尼爾回來,向他彙報:“頭兒,又到了‘賽末點’了。”

這是研究員們發明的新名詞,專門指代任務接近完成的“臨界點”。

丹尼爾點點頭,快步走到儀器麵前,伸手按了幾下鍵盤,將所有的實驗參數調閱出來。

大屏幕上還是公元前587年的巴比倫,人們在迎接國王回歸之後,聚在街道上載歌載舞地歡慶。

無人留意丹尼爾。

丹尼爾卻皺起眉頭,怒道:“之前是誰在這裡值守的?磁場參數波動你們竟然沒有察覺?”

他話音剛落,實驗室裡突然響起警報聲。數台儀器同時報警,紅色的警示燈開始閃爍。大屏幕上的景象開始劇烈扇動、扭曲、模糊……

實驗室裡的研究員們全都慌了。專門負責磁場技術的同事驚慌地做出了判斷:“磁場紊亂,這是磁場紊亂!”

丹尼爾憤怒地伸手一砸桌麵:這磁場紊亂的時機,來得太不巧了。

他要求自己的團隊:“做好一切準備,手動打開‘時空隧洞’的回歸裝置。準備迎接我們的研究員回歸。”

“是——”

整個團隊立即進入了緊張的工作狀態。

“頭兒,回歸裝置已經準備完畢!”

“頭兒,回歸裝置顯示……已傳送……”

“這……”

丹尼爾緊皺著眉頭。

屏幕上切換了回歸裝置的實時圖像——裝置裡到處散落著羽毛與血跡。裝置躺著一隻原本健壯的獵隼,右邊羽翼似乎被折斷了,整隻鳥倒臥在地板上,偶爾一抽搐,喉嚨裡發出啞啞的叫聲。

“還活著!”

一個研究古代生物的研究員叫出了聲,一躍而起,衝去回歸裝置那邊搶救去了。

丹尼爾則頹然坐倒在他的座椅上,伸手捂住雙眼,胸口一起一伏,無論如何也不能立即平靜。

實驗室裡的同事們麵麵相覷,他們從來沒有看見過丹尼爾在人前如此失態。

他們更加不知道丹尼爾此刻心頭正反反複複地想:

——不是她,幸虧不是她。

幸虧這次傳送回來的不是她。

*

“當年我送給你的那枚匣子,你還收著嗎?”

巴比倫王宮裡,撒爾擁抱著他的妻子,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當然!”伊南掙紮著坐起來,撩開流光溢彩的玻璃珠簾,讓在外等候著的女官去將那匣子去取來。

撒爾卻不肯輕易放開她,繼續悄聲問:“有沒有偷偷看過裡麵的東西?”

伊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是這麼不守信的人嗎?”

不過她一直很好奇,很想知道撒爾究竟是送了什麼給她,這麼神秘,一直都不肯說。

女官將匣子取來,遞給了伊南,順便報告撒爾:“神廟的祭司們已經在王庭等候了好久了。”

伊南隨手將匣子塞給撒爾,說:“王要不要去見見祭司們?您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大祭司可是來找了我好幾次麻煩。”

撒爾一挑眉:“天下竟然還有你應付不了的人?”

伊南笑而不語:她當然應付得了,隻不過有些比較激烈的手段她不想使出罷了。

撒爾略想了想,點點頭,說:“也好,有些話我正好當著所有祭司的麵說。”

撒爾在外遠航的四年裡,曾經反反複複地咀嚼他腦海裡關於伊南的一切回憶,一切他能想起來的,以此作為慢慢海途中的消遣與寄托。

因此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的細節。

如果說伊南不是“神明”,她卻擁有無法解釋的能力,能夠創造種種“神跡”。

但若說她真的是“神明”,她卻又從未親口承認過——甚至撒爾有種感覺,她始終都在強調“人”,強調“人”的能力,鼓勵“人”去嘗試。就算她真的是“神”,她也是普通人們的“神”。

撒爾此前還從未告訴過伊南,他想起了很多不屬於今生的事,都是關於她。

但是現在他覺得是時候該告訴她了。並且他想要做點什麼,幫她實現願望才是。

於是,巴比倫的王與王後花了點時間整理儀容,才並肩離開臥室,前往前庭去見馬爾杜克神廟的大祭司。臨去時,撒爾沒忘了捎上那一枚匣子。

神廟的大小祭司們在王庭等候良久,見到王與王後姍姍出現。

為首的大祭司搶上一步向王行禮,開門見山地說:“王在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神廟與王後,就‘通天塔’的使用,有一些小小的爭議。現在既然王回來了,神廟想要第一時間得到王的確認。”

竟然是為了巴彆塔而上門的。

伊南與祭司們的爭議,在於巴彆塔是應當完全用於向木星之神馬爾杜克的祭祀,還是將塔頂部分作為觀星與瞭望之用。

伊南曾經提過“觀星”與“瞭望”,是撒爾親自定下的用途。大祭司卻不相信王真的會這樣說。

撒爾抬了抬唇角,看向大祭司。他微笑著說:“看來,祭司大人還是不肯相信這樣一個事實:王與王後是一體的。王後擁有與王同樣的權力。”

祭司們全都抬起頭,頗為震驚的望著王與王後。

他們好像還從未聽說有這樣的王,能夠大方地將手中的權柄分給王後的。

但想想,過去幾年裡,撒爾能夠舍得將國家交給王後,自己出海遠航。看來這位國王,真的有這般的大度與魄力。

“可是……”大祭司張口結舌。

他很想說,王權是神明所賜,怎能輕易轉手他人。

但是大祭司身後,有一名極為乖覺的祭司突然出聲:“王說的是!”

所有的目光,瞬間都轉至這位地位不算太高的普通祭司身上。

隻聽這名祭司高聲說:“王與王後結合,原本就是一體。隻要王授予王後一枚象征王權的信物,王後當然也能代替王,掌管國事。”

他這話說得滑頭至極,仿佛此前他隨同大祭司來找伊南的麻煩絲毫沒錯,以後他擁護伊南的權威,也一樣完全有理由。

撒爾轉了轉眼珠,立即明白了:祭司團體也並不是鐵板一塊,也存在為了向上爬而不惜利用一切機會的人。

他隨手將手中的木匣遞到伊南手中,點頭道:“說得很好——”

“既然各位都在這兒,那麼就請各位做個見證:這——就是我賦予王後的,信物。”

伊南捧著木匣,心想:她還完全不知道這裡頭盛放的是什麼。不曉得是什麼樣的紀念品,才能配得上這分量。

不過她反正已經等了四年多,也不急於這一時。

於是她極其沉穩地捧著這木匣,仿佛撒爾確實給了她一件極其重要的信物,而不是夫妻之間表達濃情蜜意的小禮品。

剛才開口說話的祭司,靈活至極地最先一個向王與王後拜倒,恭敬至極地說:“小人是見證之一——”

這一下其他人都不得不表態了。就連大祭司也遲遲疑疑地拜倒,說:“見證——”

他見證了又管什麼用?

反正王已經回歸王庭,王後以後還不是隻有養花養草養孩子的份兒?

撒爾見祭司們都很乖覺地沒有提出異議,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

“本王這次遠航,所涉足的風波之地,是史上任何人從未涉足過的。亦未曾見任何經典記載。王亦從未在任何神諭之中見過其描述。”

撒爾開腔,將他準備了四年之久的話慢慢說出來,用來證明一件事。

“王印象最深的,是行駛至大陸最南端時,船隊駛入了風暴之地。”

“船員們無數次祈求神明庇佑,讓風暴平息。事實上神明絲毫沒有垂青——我們眼睜睜地目睹船隊中的船隻撞向巨大的礁石,在泡沫似的浪花中化為齏粉。至於船上的人……我們連救援的機會都沒有。”

伊南在撒爾身旁,悄悄伸出手,溫柔地握住了撒爾粗糙的大手。

撒爾的遠航故事還沒有來得及對她說,但其中的慘烈之處她已經能自行想象:畢竟人類的曆史都是相似的。甚至在兩千年之後的航海時代,非洲南端的風暴之地也令曾無數船隻葬身海底。

大祭司卻嘴角微抽,心想:鄰船撞向礁石,而不是王船,也許這件事本身就是神明的意誌呢?

卻聽撒爾說:“因此那時,我向船員們說:我們無法再倚仗神明的庇佑了,此刻我們身處在極遠的風暴之地,神明恐怕亦未曾涉足。能夠依靠的,隻有我們自己——”

他剛剛說到這裡,大祭司的身體就開始顫抖,知道這“未涉足”這三個字,已經是對“無所不知無所不在”信仰的挑戰。

身為主持祭祀,幫助人們維持信仰的祭司,他第一個反應到王的這番言論對整個巴比倫,乃至整個世界,都會有怎樣的影響。

大祭司震驚不已,他怎麼也沒想到,王如此冒險地遠航了四年,竟是為了向世人交待這樣一句話。

“因為這個,我們才能活著回來。”

待到撒爾親口說出這一句,大祭司愈發震驚。

他與其他祭司一樣,匍匐在地,甚至不敢抬頭。

因為此刻的巴比倫王庭,仿佛籠罩在一道金色的“聖光”之中。

撒爾與伊南並肩站著,十指相扣,一起抬頭望著天空。這天地之間的異象,仿佛也在為撒爾的話做著注腳。

王庭的窗外傳來“啾啾”的鳴叫,王庭豢養的獵隼,此刻正不安的鳴叫,迅速向這邊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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