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今川館本丸城牆上。
今川良真還在夜幕下指揮著忍者搜索城外城下町,尋找今川氏元和太原雪齋的下落和逃跑路線,但兩個不速之客卻已經悄然而至。今川良真聽到腳步聲後扭頭看去,發現來的正是今川氏輝的和歌老師——今川家外交僧人冷泉為和,今川氏輝的第一親信——岡部家家主岡部親綱。
“兩位…”今川良真剛要開口問候,卻已經被岡部親綱粗暴地直接打斷。
“在下是粗人,說話直接。”岡部親綱無視今川良真身後的武士們,直接將手摁在了刀柄上,甕聲甕氣地喝道:“三公子最好給我一個交代,先主公到底是怎麼死的?”
“左京進(岡部親綱)殿下為何來問我?”今川良真被這個問題問得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反問道。
“百姓間也好,重臣間也好,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三公子不會覺得先主離奇去世的消息還能瞞得住吧?”冷泉為和冷眼審視著今川良真,“其中傳得最廣的,便是說您先毒殺了先主和二公子,隨後又在四公子回來的路上截殺,隻為奪位。所以您才能在今川館封鎖消息的情況下得知先主的死訊,搶先一步入城。”
“一派胡言。”今川良真毫不猶豫地否認道,“我豈會做出刺殺主君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也就是後半句話您並不否認?”冷泉為和的目光變得更加凶狠,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塞到了今川良真手上,“老僧和那被三公子通緝的太原雪齋有舊,他今天下午失蹤前委托忍者交給老僧了一些首級,都是福島家的親信,這紙上是名單。他們暗殺四公子不成後被殺。證據確鑿,三公子是否需要去自己點驗一下?”
“這事是確實的,隻是家督爭奪乃生死相搏,冷泉大師也不是稚子,豈會不明白這一道理?伏擊又如何?”今川良真看都沒看一眼那張紙,而是直接應道。
“問題是伏擊的地點就在善德寺山腳,想把人部署到那裡去,至少也要在上午卯時出發。問題是那時,連隨身侍奉先主的貧僧都不知道先主已經不幸,遠在遍照光寺的三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冷泉為和的語氣驟然降至冰點,目光幾乎能將空氣凝結,“除非三公子未卜先知,要麼就是…人是三公子您殺的。貧僧兩日前陪同先主從小田原城回來時還好好的,如果不是有人暗害,又怎會突然離世?二公子又怎會一同離世?”
“善德寺山腳…”今川良真聞言一愣,匆忙解釋道:“我設伏之處明明在富士川和蒲原城以西,絕不是在路途更遠的善德寺山腳下。我也是得知死訊後才作出部署,怎麼可能未卜先知?”
“去伏擊的人都死了,雪齋和四公子也下落不明,您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僧又如何求證?”冷泉為和再次冷哼了一聲,隨後狠狠地瞪了一眼今川良真道,“下午評定會議老僧不在,不然豈會讓您在澄清嫌疑前就當家督?事後您若是不能給出一個說法,解釋您為何能那麼早得知先主死訊,老僧絕不會放過您。”
“在下更直接。”岡部親綱沒有多話,隻是抽刀在手,遙遙地對著今川良真比劃了一下,“給出解釋之前,岡部家絕不聽命於您,隻奉尼禦台之指令。事後若是發現您與先主之死有關,哪怕您已經當上了今川家家督——”
“岡部家全族上下豁出命來,也要您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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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郎,你聽說了嗎,三公子回來奪位,就在今早刺殺了家督,現在還在滿城追捕四公子呐!這主家的忍者滿地都是,搞不好是真的呐!”
——“聽到了啊!俺從仗助那邊聽到的,他說搞不好連尼禦台都遇害了!據說就是被拉去西城處決的!”
——“難怪下午那裡那麼大動靜!”
——“這三公子當真不是東西啊,為了爭權,一日裡殺了三個兄弟,還把義母給殺了…嘖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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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今天下午開始,城內的謠言您可有所耳聞?”
——“都說是謠言了,還理會它乾什麼?本家沒有證實的消息就不要亂傳。”
——“可是家督大殿遇害的消息都已經傳得滿城都是了,卻也一天都不見家督大殿出來辟謠啊?莫非真的有情況?”
——“是啊,大人,在下也從岡部家那裡的同鄉聽說了,搞不好是三公子謀殺的家督大殿和二公子!這可是大逆不道啊!那庶子怎能做出如此…”
——“據說他們還派人伏擊四公子,現在人贓並獲,被扭送到冷泉大師那裡審問呢!”
——“都說了,不要亂傳謠言,上麵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不過…事情確實有所蹊蹺,西城和北門外今天都有不小的事情發生。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但肯定是今川家內亂無疑,三公子也有最大嫌疑。反正你們都留個心眼,如果是三公子的命令,先不要領命,隻服從有尼禦台附屬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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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泉為和、岡部親綱離開後,今川良真立刻讓出城搜索的忍者們改為去調查城內外的流言,這才發現太原雪齋入城後並沒有閒著,早就安排其部署在今川館和城下町各處散播今川良真大逆不道的消息。
百姓們和武士們也看出今川館今日的反常,再聯想起不久前全城的戒嚴和西城的動靜,不少人都對這流言信以為真,越來越多的版本也在傳開。一傳十、十傳百,如今都已人心惶惶。這種半真半假的流言最為致命,因為有些事實是今川良真無法否認的——而這就讓今川良真在否認其他指控時缺乏公信力。武士和百姓們的不滿在入夜後達到頂峰,甚至有幾處一揆在城內發生,今川良真不得不全力彈壓。
“流言可以殺人啊…如此一來,在下不得不在城中全力彈壓流言,沒有多餘的人手去追查他們的下落。而且人人懷疑在下,在下還如何調動兵將?武士們恐怕都懷疑在下對先主不利了吧。”找到壽桂尼的今川良真無奈地求助道,“在下之前算是輕視那老和尚了,眼下該如何是好。”
“無妨,日後查清了自當證明清白。”壽桂尼對這流言卻無動於衷,隻是強調道,“城中各部雖然不信殿下,但仍會對老身惟命是從。老身信你即可,不必多慮,老身自當統帥諸軍協助良真殿下。”
“多謝禦台殿。”今川良真聞言以子女見過母親的禮節深深一禮,但壽桂尼卻是眼神複雜。他並不是相信今川良真與今川氏輝、今川彥五郎的死無關;她相信的隻是一個未來:作為今川家的骨血,才華橫溢的今川良真必然能守護今川家的利益,帶今川家走向繁榮。至於眼前這人是否大逆不道,是否是她的殺子仇人,又是否想殺她自己,她都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