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五年(1536)4月17日中午,三河國設樂郡,東榮。
“小七郎,你確定你的地圖沒錯嗎?怎麼越繞越偏了呢?”
嬌慣的今川氏元拄著拐杖,在顛婆的山路上叫苦連天——即使全部的行李都背在早阪奈央的身上了。
“殿下,是這條沒錯,要繞道南信濃,這樣才可以避開可能出現的今川良真的忍者。”早阪奈央拿著手裡的地圖,反複確認著方位。主仆二人已經在這山林裡兜了兩天了,今川氏元總覺得自己一直在走回頭路——同一條小溪就路過了三次了。不過好處是,路過小溪就意味著今川氏元可以洗個澡了。不然出一身汗還沒幾件衣服可以換,可是要了今川氏元的命。
這次今川氏元孤身上洛,是為了避免引起注意。但太原雪齋也沒有心大到讓今川氏元這個涉世未深的公子哥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侍從就上路的道理,遠處一直有忍者在暗中保護。但為了避免引起其他勢力的關注而節外生枝,忍者們始終和今川氏元保持著較遠的距離——今川義元很懷疑這麼遠的距離下,萬一自己真的出了事情,那些忍者來不來得及救援。
“殿下,到底為什麼要大老遠跑一趟上洛啊?”早阪奈央有些不解地問道,“而且還不安全。”
“公方殿的裁決啊,幕府將軍的命令啊,雖然威信不比應仁之亂以前,但在天下武家間還是受用的。”今川氏元一邊在山路上吃力地走著,一邊解釋道。
他說得沒錯,1536年的幕府雖然遠沒有百餘年前那樣威震天下,但還是很有影響力的——至少沒落魄到1570年前後——即使落魄到了1570年前後,暗殺足利義輝的鬆永久秀和三好三人眾仍然會聲譽掃地,而末代將軍足利義昭也能拉起聲勢浩大的信長包圍網。在1536年,哪怕是細川家這種體量的巨無霸大名,也要對幕府將軍禮讓三分。
或許幕府奉公眾的力量沒辦法實際性地影響到近畿以外的地區,但是百餘年來塑造的“忠於幕府”、“將軍乃天下之主”的觀念卻長存武士和百姓心中。那些爬到頂點的大名或許對此嗤之以鼻,但耐不住麾下的武士和領民們很信這一套。如果被幕府將軍指定為叛逆或是討伐對象,自己麾下的武士便會離心離德、領內也將爆發一揆,周圍的其他大名也會以“大義”為名分,群起而攻之。
或許那些圍攻的大名並不是真的相信這幕府將軍的旨意,他們卻能以此為由名正言順地發兵,也能得到麾下武士和領民們的認可。因此無論是在領地紛爭、家督內戰、同盟締結還是停戰斡旋方麵,這個年代的幕府將軍都還是有很大能量的。
“當年六代目上總介(今川範政)在上杉禪秀之亂裡立下蓋世之功,被幕府將軍任命為‘天下副將軍’,一時威名赫赫。但當他晚年想要廢長立幼時,將軍僅僅一紙裁決就讓他徒勞無功、黯然離世。幕府將軍裁定七代目民部大輔(今川範忠)繼位,而否決了六代目溺愛的幼子小鹿範賴。今川家的家臣們得知消息後便不再支持主公,反倒是擁護七代目。”
“後來我祖父、八代目治部大輔(今川義忠)還專程上洛感謝將軍,將軍也將足利家通字‘義’字賜下,恩寵無限。家嚴(今川氏親)當年和小鹿範滿爭奪家督時,小鹿範滿也一度憑借才能而獲得了家族內外無數支持,而家嚴所能依靠的卻僅有早雲公(北條早雲)。但早雲公卻替他從時任將軍手裡要來了裁定家嚴繼承家督的禦內書,自此大局逆轉。越來越多的家臣從小鹿範滿那邊轉投家嚴,最終家嚴成功繼位。將軍裁定的威力,可見一斑。”
今川氏元回憶著往事,也逐漸明白了太原雪齋的用心,“今川氏出自足利氏,自古便有著‘公方無嗣吉良繼,吉良無嗣今川繼’的歌謠,我們今川家也和幕府關係密切。之前兩次今川家家督之爭,就都是依靠幕府裁決的。老師和母上都在京都有關係,想必是要讓我效仿先祖故事,從將軍那裡拜領一字,再讓將軍裁決由我擔任今川家家督。”
“如此一來,有兩次先例在前,當我以將軍裁定的名分出征遠江平定叛亂,便可事半功倍。遠江國人們若敢抵抗,就是與幕府為敵,其麾下的武士們都會起來反對他們。”
“原來如此。”早阪奈央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但又仍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為什麼不直接讓公方殿把裁軍的禦內書發來駿河呢?”
“好歹也是幕府將軍,總得要點麵子吧。咱們上洛拜訪一趟,也是應該。”今川氏元笑著回頭向早阪奈央解釋,一不留神腳下卻仿佛碰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麵前的樹下竟睡著一個少女。
似乎是被不速之客打攪了美夢,少女眉頭輕皺,呢喃間伸了下懶腰,揉著惺忪睡眼,沒睡飽般昏昏沉沉地抬起頭,望向作為陌生人出現的今川氏元。不知為何,她朱唇微啟,忽然懶散地打了個招呼:
“早安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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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貓咪一樣的女孩子——這是今川氏元對少女的第一印象。
他看了眼少女,卻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即使這是非常失禮的舉動,但一向知書達禮的今川氏元卻也無能為力——少女慵懶雙眸裡的那抹溫柔和嫵媚,讓人一經對視就丟了魂魄。
她上身是一件白淨的羽織,下身是一條酒紅色的長裙。如此樸素寬鬆的衣著,卻也難掩她曼妙玲瓏的身段。綢緞般的長發散亂而蓬鬆地垂至腰間,額前兩抹八字劉海後,描出來般的柳眉若隱若現。烏黑的發鬢襯出白皙姣好的麵容,而那五官更是精致得不似人間之物。少女眉眼的線條很柔和,看起來便很沒有乾勁,仿佛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小憩一樣,卻溫柔得讓人很想親近、一覽芳澤。
飽讀詩書的今川氏元,挖空心思想要找出些詞彙來描繪眼前的少女,卻仍然束手無策。他隻能出神地凝視著她,隻覺得十幾年來遊過的所有名山大川、賞過的一切珍奇書畫、吟過的千萬良詩佳句,都在她麵前黯然失色。因為這少女,本身就美得如同畫卷中走出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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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乎情,止乎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