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井家必勝!”淺井家武士的話引起了店內北近江武士和百姓們的齊聲喊好,一時人聲鼎沸。
“戰爭皆不義,風水輪流、攻守異勢,但無論那方得勝,受苦的都是百姓。”銀杏不忍去看官道上那些被驅使著背井離鄉、終身為奴的勞苦百姓,而是冷眼瞥向店內的人,“什麼複仇、大義都是武家的借口罷了,誰開邊釁、誰動兵戈,誰就是百姓的罪人。”
“這位小姐怎麼說話的?不和你一介女流計較。”另一個年輕的淺井家武士對銀杏的話嗤之以鼻,他是“海赤雨三將”中的另一人——赤尾清岡:“隻準六角家打我們?我們不能打回去?要你那麼說,打仗的都是罪人。如果六角家打過來了,我們還不能還手不成?我們難道隻要束手就擒、卸甲歸鄉才不是罪人?才對得起百姓?”
銀杏搖了搖頭,重新闡述了自己的主張:
“我說戰爭皆不正義,並不是說你們不能抵抗。敵人打上門來,也隻有戰鬥一說。但並不是說,如果你們是被迫應戰的,你們的戰爭就是正義的了。戰爭意味著殺戮,戰爭會死人,會死很多無辜的百姓,殺戮和死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正義之物。你們為了保衛家園而發起戰爭,實際上是在被迫去做不正義的事情,雖然罪不在你們而在侵略者,但這戰爭也不是一件隻得驕傲的事情。”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對待戰爭的態度。打贏了就彈冠相慶,打輸了就圖謀報複,這樣下去戰爭何時能了解?所有人都應該以戰爭為恥,哪怕打贏了也要為死去的人感到悲哀,而不是為勝利而歡呼。”
好脾氣的海北綱親又開口接茬道。“戰爭是讓人遭罪,我們也知道。但這戰爭,也要分正邪不是?六角家打我們,我們要保家衛國,我們要複仇打回去,這不就是正義的戰爭嗎?”
“保家衛國倒是沒錯,但複仇可從來和正義沒什麼關係吧?你們虜獲彆人的無辜百姓更是和正義沒什麼關係吧?”今川氏元舉起手來,示意正要反駁的銀杏不必開口,而是自己朗聲道:
“一場戰爭若想要是正義的,就必須同時符合正義的開戰目的和正義的戰時手段。隻有為了自衛和安全的戰爭是正義的,一切想著擴張領土、謀取利益的戰爭皆為不義,而因為複仇等私情驅使的戰爭就更加與正義無關。而在戰爭裡也必須守正道,你的攻擊對象隻能是敵人的士兵,又怎麼能對無辜百姓動手呢?有時候是被迫傷及無辜,尚有討論的餘地。淺井家這樣有計劃地奴役南近江的百姓,和正義簡直是背道而馳啊。”
“戰爭真的打起來,誰顧得上什麼正道和仁義道德?”海北綱親無奈地看向今川氏元,“小兄弟,你還沒打過仗吧?戰場上婦人之仁會害死自己人的啊。你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部下的殘忍。你心軟,你不肯搶百姓的糧食供給軍糧,你不肯驅使百姓攻城,你不肯掠奪百姓搬運軍資,但彆人這麼做了。此消彼長,你哪裡打得贏敵人?到時候打輸了,就是你自己領內的百姓受苦了啊。”
“五郎,我倒覺得那位大人說得有理。”中杉虎千代也像今川氏元製止銀杏一樣,製止了想要開口的今川氏元,“戰端一開,那還顧及得了道德?隻有活著的人才配講道德,死了就什麼都沒了。為了活下去,難道不是任何手段都能用嗎?往小了說,武士在某一場戰爭中就可以不擇手段。往大了說,一個家族想要在亂世活下去,在每一件事情中都必須不擇手段。能壯大家族利益的戰爭就要打,哪裡管什麼正義不正義?”
“呼…虎千代彆再這麼說了……”今川氏元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拍了拍中杉虎千代的肩膀,讓他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指向窗外:“看看官道上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誰沒有父母妻兒?誰沒有家?可是現在卻隻能飽受欺淩折磨地流落他鄉、終身為奴,最後化作孤魂野鬼。”
“你滿口講著家族利益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他們也想活下去啊,活下去可不隻是武士的專利啊,百姓難道不配活著嗎?如果你的父母妻兒也落得像他們這樣的下場,如果你的父母妻兒就在這隊人裡的話,你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你剛才那段話嗎?”
今川氏元的話第一次觸動了中杉虎千代,望著那些眼神灰暗、蓬頭垢麵的可憐人,他著實怔了一會兒。不過半晌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就是為了不讓我的父母妻兒變成他們那樣,就是為了不讓我的家族淪落至此,我才要不擇手段地戰鬥下去。”
“歪理邪說。”銀杏輕哼了一聲,沒有理會自己的弟弟,而是望向了和她誌同道合的今川氏元,後者的眼裡也寫滿了無奈和困惑,對戰爭的無奈與困惑。
“在下的師父也曾思索此事,隻是靜修多日後仍是不得其解。”安靜了許久的田沈健太郎緩緩開口:
“最後師父對在下說,‘戰爭的正義’一論,或許根本沒有定數。亂世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和理念,也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這就注定了每個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會是不一樣的。‘戰爭都是不正義的’也好,‘目的和手段都正義的戰爭才是正義的’也好,‘戰爭需要不擇手段’也好,沒人知道誰是對的。因為最後記敘亂世裡各家思潮的人,隻會是活下來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