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吉良瑋成瞪大著雙眼瞅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能說明啥嗎?”
“說明這個人在射箭的時候有一個不自覺的習慣,會在拉弦時微微撚一下箭羽。這種射箭時的小習慣每個人都不一樣,很難模仿。這八個箭傷能夠如此接近,隻能說明這是同一個人所為。”今川義元的神色愈發凝重,“而且這種在羽箭離弦時的輕微扭動能夠反映在傷口上,隻能說明射擊的距離不長,最多也就10丈左右。”
“怎麼可能有一個傳令兵在決死突圍的時候,會被同一個敵人在同一個距離上連射八箭呢?”
今川義元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傻的人也明白他想說什麼了。
“繼續行軍,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馬上厚葬大村洋平。”今川義元一邊吩咐著一邊上馬,裝作布置普通軍務一般,卻對身旁的侍從和馬廻眾筆頭說出了駭人聽聞的話:
“因為我們邊上的浜石山南麓和陣笠山裡可能就有伏兵,所以我們要表現得一切如常,以免被發覺。”
轉瞬的震驚後,所有人的臉色都瞬間嚴峻起來。
“殿下何意?”緋村羊羽壓低聲音問道。
“一切都是我的推測罷了。但我認為,蒲原殿下可能已經投敵,大村洋平就是他在北條家的授意下派來詐我們的。”今川義元一邊整理著思路,一邊緩緩道,“我老師之所以看到蒲原城發出狼煙信號後,立刻點狼煙告訴我們不要靠近,就是因為他已經看到蒲原城投敵了,害怕我們上當。”
“而蒲原城發‘十萬火急’也好,大村洋平說‘敵人都在圍攻蒲原城和富士砦,讓我們快去救援’也好,都想給我們傳遞一個信息——所有的北條軍都還集中在富士川畔,本方城池危在旦夕。換而言之,蒲原殿下和蒲原殿下背後的北條家想把我們的部隊儘快引向富士川。而他們的主力可能根本就不在富士川畔,而是早就來到了我們身邊的山林裡設下了埋伏,就等著我們冒進後一舉殺出,把我們殲滅在這狹窄的官道上。”
今川義元說出這句話後,身邊的幾人都有些後怕地看向了身側的陣笠山、背後的浜石山南麓和前後一望無際的山林,以及被夾在山林和大海間的小小官道。山林寂靜得可怕,讓人不禁開始哆嗦起來。
“如果真是如此,殿下為何不立刻率軍撤退?是想不開要尋死嗎?”赤井黑高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大嗓門,用細密的聲音說話,卻顯得很是滑稽,“我們所在的這官道太窄了,根本沒辦法列陣,也沒辦法指揮調動。而且我們現在都是行軍隊列,具足盔甲都在輔兵手上,連披甲都沒完成。若是周圍山裡真有伏兵,他們現在殺出來,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現在撤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已經有三分之一的部隊進入了伏擊圈。一旦我們表現出撤退的意思,浜石山南麓和陣笠山上的伏兵就會立刻殺下來,三分之一的兵力就沒了,軍隊的士氣也就垮了。死傷三成半還能再戰?我可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軍隊。”
今川義元低聲答道,“所以我們不能撤,隻有繼續前進。”
“我猜測,北條家此役是想釣大魚,一舉把今川家主力全部殲滅。如果他們隻是想擊敗我們的話,早就可以讓伏兵出動了,沒必要讓我們走這麼遠,還又派一個蒲原家的傳令兵過來把我們往更深處引。”
大難臨頭,今川義元卻是比幾個月前鎮定多了,有條不紊地分析著,“如果是想畢其功於一役,那北條家就肯定想把我們今川軍引入最深處的時候,再發動伏擊,圍殲我們全軍。這裡的地形我以前幫我老師買酒時經常走,熟悉得很。最合適的伏擊地點並不是現在所在的浜石山南麓和陣笠山,而是前方10裡外的中尾山,那裡距離蒲原城很近,而且官道最窄。”
“我要是北條家,我就會在今川家先鋒走到那裡的時候再伏擊。還要在今川家全隊都走入狹窄路段後再伏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有三分之二的部隊拖在浜石山南麓的西邊。換而言之,在我們先鋒走到中尾山之前,在我們全軍都進入伏擊圈之前,北條家可能不會攻擊。但隻要我們一表露撤退的意思,北條家的伏兵意識到埋伏暴露了,肯定就會立刻出動了。所以我們不能退,隻能一直進。”
“殿下著實是高人,說的話在下是一點都聽不明白了。”緋村羊羽滿臉黑線,還不忘捧今川義元一句,“隻是明知前麵的山林裡可能都有伏兵,乾嘛還往前走?到時候不是更多人進了伏擊圈?一個都走不掉啊。”
“不,前麵那段路雖然都很狹窄,但也不全是山海之間的狹路。”今川義元回憶著自己無數次走過的那段路,“從陣笠山山腳下渡過和瀨川繼續向東,再往前5裡,可以看到由比川。由比川是條大河,從東北的林香山流入駿河灣,和從北往南流的番古川在下遊交彙成一處,衝擊出了一小塊平原,喚作由比平原。那裡,有足夠寬敞的地勢可以布兵。”
“殿下的意思是……”緋村羊羽好像聽懂了今川義元所想。
“對,我們索性破釜沉舟,全軍繼續往前,裝作是在往中尾山-蒲原城一線走,其實突然向北轉進由比平原列陣,再回頭迎擊這些伏擊我們的北條軍。”
“可是如果輸了,我們全軍都被關在山區中間的由比平原裡,一個都走不了啊。”那古野氏豐苦笑了一聲,又補上一句道:
“四哥,北條家如果真的在山林間埋伏的話,肯定已經占據了絕大多數的要害高點。他們到時候甚至不需要進攻我們,隻需要派一部從浜石山和陣笠山南下,切斷我們的來路和糧道,就可以把我們餓死在這裡。他們據險而守,我們是不可能再回頭突圍的,官道就那麼窄。我們能做的,就隻有強行攻擊那些據守在險要山勢上的北條軍,那不是送死嗎?”
“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說,總會有機會的,不賭一把怎麼知道?”今川義元完全沒把那古野氏豐的話聽進耳朵裡,“現在就撤,難道看著我老師等死不成?”
“封鎖消息,不要告知軍隊,以免引起恐慌,全軍繼續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