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了。”今川義元露出了舒心的微笑,策馬出了岡崎城東門,帶著原本就停留在城下町的軍隊東返。這時,他卻赫然發現城下町的道路兩旁擠滿了圍觀的人群,漫長的隊伍估計有幾千人之多,一直蔓延到了城下町之外。
“這是?”今川義元有些詫異地向身旁的鬆平廣忠問道,“設宴宴請我們君臣就已經是儘了賓主之儀,又何必以如此大的陣仗來歡送我們?豈不是勞民傷財。”
“不是安排的,都是自發前來為兄長送行的。”鬆平廣忠露出了淺淺的笑意,語氣裡的欽佩是掩飾不住的,“他們大多是被您從戰場上救回的本家士兵和被織田家亂捕擄走的百姓。他們和他們的家眷聽說您今日要走了,特意趕來送行,從大早上就彙聚過來了,生怕擠不到路邊的位置,已經等了半天了。”
今川義元怔住了,隻覺得連空氣的味道都是熱烈的。
數千三河百姓自發地彙聚而來,在官道兩旁排成長長的隊列,感激而又帶著幾分敬重地望著今川義元的赤鳥馬印。他們大多隻是平頭百姓,不敢和武士對話,也不敢湊上前來,隻是遠遠地、靜靜地看著今川義元,不敢說話,但眼神和人海的長度已經說明了他們的心意。
今川義元策馬走在百姓間,心底的思緒卻是難以說出口。這異樣的感覺讓他陌生,卻也讓他幸福,但幸福後卻隱隱帶著些哀傷,帶著對這些掙紮在亂世裡的可憐人的命運的同情。對他們而言,是今川義元挽救了他們和他們的家庭。這些老實而善良的黔首沒有什麼彆的報答方式,隻能以最樸素的辦法來表達謝意。而那些忠誠而勇敢的士兵們,也礙於鬆平家士兵的身份,無法直白地抒發內心對今川義元的感激,於是也隻能選擇遠觀。
在人群裡,今川義元一眼認出了那日在戰場上遇到的那個名叫“小葵”的女孩。然而,她的身邊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而是孤零零地一個人,淚眼汪汪地擠在人群裡,瘦小的身影仿佛隨時都會被淹沒。
今川義元瞬間就明白了小葵遭遇了什麼,也不敢去想這幾日裡這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是怎麼挺過來的,更不敢去看周遭的人群裡還有多少同樣孤苦伶仃的戰爭孤兒。他於是翻身下馬來到路邊,走向小葵,牽著她的衣袖,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馬,打算收留這個可憐人。小葵說不出話,隻是爬在今川義元的背上哭。
今川義元的思緒卻飄得很遠,在心中自言自語著:
“如果虎千代(武田晴信)在這裡,肯定又會說我是虛偽的偽君子。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在等著救濟,我卻隻救了其中一個小女孩。但我就是動了惻隱之心,就是不忍心看一個小姑娘受苦,就是忍不住想幫她,我有什麼錯嗎?沒有能力也沒有足夠的覺悟去救所有人,那我救其中一個就是錯嗎?有限的善也是善意,又有什麼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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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泰能忽然策馬向前,手裡拎著自己的酒葫蘆,搭到了今川義元的肩膀上,一股酒氣撲麵而來:“知道嗎,殿下,知道這幾日世人的傳言是什麼嗎?”
“是什麼?”今川義元問道。
“哈哈,百姓雖然愚笨,但也是最分得清好歹的。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們心裡清楚得很。”朝比奈泰能大笑著拍著今川義元的肩膀:
“殿下以為世人在傳什麼?世人皆傳,今川殿下為了救下百姓,甘願放棄到手的勝利!宅心仁厚,古今罕有!東海道第一仁者,名不虛傳!”
“殿下說,這仗輸了嗎?三河民心也好,鬆平家將士軍心也好,儘數歸附於您!織田家以為自己拿了些蠅頭小利就算贏,殊不知那都是您挑剩下的。您說我們這些作家臣的,能不高興嗎?能不痛飲嗎?”
說罷,朝比奈泰能大口灌了一口酒,隨後借著酒勁,扯著嗓子大喊道:
“今川殿下,萬歲!”
原本寂靜的隊列和人群瞬間躁動起來。
“今川殿下,萬歲!”今川家的士兵們幾日來第二次為他們的家督歡呼。
這一次,連送行的人群也鼓噪起來,零零星星響起了“今川殿下,萬歲”的呼聲,最後終於演變成了數千人的齊吼。
“今川殿下,萬歲!”
那一刻,是今川義元軍旅生涯裡最滿足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