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定會議上,各家家臣正在逐一發言,彙報這段時間以來領地的收支、部下的升遷、重大事務的處理和邊境糾紛等諸多問題。在今川義元身後,本來留給太原雪齋的位置空置著,取而代之的是坐在身側的瀨名氏俊。他正快速提筆,將那些需要今川義元裁決的事項記錄下來,留待今川義元事後和文書們一起處理。
然而,現在的今川義元已經不能像以前出席評定會議那樣,兩眼一閉就不聞不問了。在他背後,沒有那個默默幫他料理一切的老師了。他隻能聚精會神地聽著,對家臣們的彙報不時做出點評,同時在心裡默默記下大家的情緒和訴求。
由於家中重臣大多在上洛途中和海上耽擱了大半年的時間,領內的治理也出現了大量的疏漏和空白,甚至有些留守的家臣開始經營自己的勢力,在不少區域架空了自家家督。為了處理這一係列的遠征遺留問題,可著實費了不少功夫。這幾個月來,如果沒有瀨名氏俊、那古野氏豐、早阪奈央等人給他幫忙,今川義元早就要累瘋了——直到這時他才切身體會到太原雪齋的辛苦。
如今,領內的麻煩事終於處理的差不多了。家中這些渴望建功立業的武士們,也自然而然地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戰場。
「殿下,上洛軍歸來已半年有餘,再加上從京都繳獲的輜重糧草,各家早已恢複元氣。」朝比奈泰能作為筆頭家老,率先起頭向今川義元請戰道:「那尾張宵小先前趁我們不備,撕毀停戰協議,尋釁犯境。如今我們大軍歸來,自然應再征三河,懲治背信棄義的織田家。」
「外臣也懇請治部大殿發兵!」在朝比奈泰能之後,作為鬆平家的代表出席的筆頭家老阿部定吉同樣沉聲叩拜道:「自織田家綁架少主、裹挾我方分家另立宗家之日起,已經數年過去,鬆平家遲遲未能統一。外臣等人日夜憂慮,生怕分裂的時日久了,親族們就日益疏遠、離心離德,再無團結之日。去年我方剛在三河禦敵獲勝,士氣正旺,家臣們紛紛***,要一舉奪回西三河和少主。外臣在此,也正是向治部大殿傳達家中合意。」
「殿下,依在下之見,不妨征討北條。」岡部親綱一如既往地因為今川氏輝的死而對北條家抱有著濃烈敵意,「新年以來,關東叛亂不少,北條家疲於應付,主力部隊正在武藏平叛,這可是我們殺入伊豆的大好時機。若是能奪下韭山城,駿東也就再也不用擔心敵襲。」
「左京進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吧?」朝比奈泰能乾咳了兩聲,決定親自出來駁一駁本就不對付的岡部親綱,「我們和北條家有停戰協議在,若是撕毀協議進軍,豈不是與織田軍無二?怕不是要丟掉河東地區那些與北條家有舊的豪族的支持。」
「與北條家有舊的豪族本就不該留著。」岡部親綱悶哼了一聲,「與北條家那陰險狡詐的家族,又有何信義可言?」
「即便不講究這些,也是打織田家更好。」朝比奈泰能繼續開口道,「我們進軍西三河,師出有名。鬆平殿下是三河守護,而殿下自己又是三河守護代。可是去打伊豆,則毫無名分可言。伊豆本身又是北條家經營三代的地盤,人心難收。反觀三河,不少鬆平分家和當地豪族都在觀望局勢,我們大軍殺去,若是有了優勢,他們定會反正響應。」
朝比奈泰能和岡部親綱爭執起來後,其他的家臣們也紛紛加入討論。今川義元似乎有了些感覺——家中圍繞著朝比奈家和岡部家這兩家重臣,已經隱隱有了拉幫結派的對立之勢。太原雪齋處理家政的時候,雖然也會刻意維持朝比奈家和岡部家之間的摩擦——當然朝比奈泰能和岡部親綱也好,朝比奈泰朝和岡部元信也好,他們之間本來也不對付就是了——但是這樣的摩擦似乎從未上升到在評定會議上分庭抗禮的程度。
今川義元自問主政這半年多來,也沒乾什麼會助長他
們之間矛盾的事情,或者什麼迫使家臣們拉幫結派的事情。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鬥而不破卻又聽命主家的家臣團,並不是家督什麼不犯錯就能白撿的,而是需要持之以恒的進行一些擺不上台麵的小動作才可以——太原雪齋平日裡一定沒少下功夫來維持今川家中的穩定。
今川義元嘗試著觀察了一下——似乎一門眾們和朝比奈家走的更近,比如瀨名家、關口家等等。這倒也好理解,畢竟朝比奈家和壽桂尼之間有親緣關係,也算是半個一門眾。
另一方麵,外樣家臣們倒是比較支持岡部家的意見。這也好理解,今川家現有的外樣家臣大多分布在遠江,他們在多年的叛亂和對立裡與朝比奈家、瀨名家這些駐守遠江的今川家譜代、一門結下了不小的量子,那自然會傾向於支持領地遠在駿河、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岡部家,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當然,孤高的岡部親綱好像也沒什麼搭理這些潛在盟友的意思。
雖然自問發現了問題所在,但今川義元同樣自問也沒有解決的辦法。隻能等到晚上去給太原雪齋探病的時候,向他請教一下了。
就在今川義元胡思亂想的時候,家臣們的爭論也逐漸停了下來,大家都將目光投向了今川義元,等待他來下最後的決斷——今川義元自問也是辦不到的。雖然在上次三河-遠江大規模叛亂後,今川義元就已經開始參政。但他所承擔的工作,基本上是現在瀨名氏俊在做的——給太原雪齋打下手。太原雪齋給他布置一個具體的政務,他就去做。太原雪齋安排了一次軍事行動,他就去執行。
可以說,經過這幾年的鍛煉,今川義元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打手了。但是讓他自己抓總去安排各項政務的處理,去規劃一場大的軍事行動的方向,他著實是應付不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暫時還確實擔當不起家督的重任。
「容我三思。」今川義元於是長身而起,做出了散會的指示——大家也都懂今川義元是是什麼意思——說著容我三思,其實是容我晚上去問問我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