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
道衍盤坐佛前,手中拿著一串念珠,一邊轉動,一邊閉目養神,念著佛經。
說起來,道衍實際上是一個十分不虔誠的和尚。
當初十四歲出家的時候,完全是因為窮得沒飯吃了,才入廟逃難。
後來剃度不久,他就拜道士席應真為師,學習陰陽術數。
佛經什麼的,早丟一旁了。
又花了大量的時間,學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
其實道衍心中,對佛門經義,大多不以為然。
但話說回來,如果有哪個和尚,真要向他挑戰一下,看誰掌握的佛經更多,看誰悟佛更深,那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會被道衍按在地上摩擦。
畢竟,道衍真的讀過很多書,儒道釋三家,他都有涉及。
哪怕他不喜歡佛經,但讀過的佛經,仍然超越絕大多數的和尚。
更彆說他悟性過人,對經書的理解,遠超尋常僧人了。
佛殿內除他之外,再無其他人。
空曠而幽靜。
一名香客模樣的人從外麵進來,走到佛像前拜了拜。
這才俯身來到道衍身旁,輕聲道:“大師!”
道衍的念經聲,戛然而止,睜開微閉的雙目,問道:“如何了?”
這人自然是燕王留在城中的探子,如今受道衍指揮。
“陛下剛剛下旨,順應天意民心,立四皇孫為皇太孫。”
“什麼?”
道衍驚呼失聲,不複之前的從容淡定。
那名探子道:“今日朝堂上,百姓呈萬民書,學子集體請願,軍士陳情,文武百官一齊請求立南王為儲君,聲勢浩大,陛下已經應允了。”
“現在金陵城內鑼鼓喧天,百姓們都在街上慶祝呢。”
道衍側耳聽去,果然隱隱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
他“涮”地一下,站起身來,很快走上旁邊的樓梯,“踏踏踏”登樓一直走到高樓之上,遠遠眺望。
果然。
隻見街道上,人潮洶湧,無數的人載歌載舞,正在慶祝。
也難怪百姓們如此高興。
自古至今,由百姓上書推選儲君的事,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如今,朱元璋真的下旨立朱允熞為皇太孫。
每一個參與上書的百姓,頓時都覺得自己太榮幸,太牛逼了。
未來的皇帝都是我推舉出來,還不夠牛逼嗎?
以後和彆人談起來,誰敢不敬。
推舉出未來天子啊,這牛逼還不能吹一輩子嗎?
甚至,那些沒有上書,僅僅是口頭上議論了兩聲的人,也都一個個興高采烈。
好像朱允熞能立為儲君,自己都立了多大的功勞似的。
儲君啊,那可是未來的天子。
在“我們”的推擁下,就這樣誕生了!
誰不覺得驕傲?
誰不引為自豪?
此際,金陵城中百姓,幾乎都上街了。
整個金陵城,變成了一遍歡慶的海洋。
這情形,比過春節還要熱鬨許多。
道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到了此時,他哪裡還能不明白,各方勢力,包括他自己在內,都被老朱耍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老朱布的局,就等著他們跳進來。
南王,南麵而稱王。
老朱在用這個名字冊封的時候,就想到了下一步,所以才用這種名字冊封。
就是讓世人誤會,讓大家都明白他的心意,讓反對者興風作浪。
帝王手段!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運籌帷幄,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而包括他在內,各方勢力,都被“騙”了。
無形中助推了一把。
道衍的眼前,又慢慢浮現朱允熞的身影。
那道年歲幼小,形容不長的身影。
朱允熞的身份,本來十分尷尬。
非嫡非長,排行在四。
在爭儲的路上,甚至可以說還不如燕王占優勢。
在此之前,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年幼的孩子。
但自從朱標薨,朱允熞出現在人前,表現就非常驚豔。
詩文,謀略,心誌……
各方麵幾乎都堪稱完美。
他謀劃了許久,最終還是不能幫燕王奪得儲君之位。
可朱允熞……
一轉眼,他已是皇太孫了。
老朱要立朱允熞為儲君本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這番謀劃,竟令他變成了天下共擁之主,儲君之位,順理成章。
不僅如此,還獲得無雙的聲望。
道衍默默思索著,反思自己的錯誤。
朱允熞的背後,真的有人嗎?
如果沒有,那此子的妖孽,就委實太過了。
道衍自視甚高,自認自己不弱於天下任何人。
但如今回想朱允熞的種種,竟越想越覺得他太過於恐怖。
“有此人在,燕王想奪天下,難於登天。”
他思考著,下了如此結論。
“當務之急,是必須要將他的底細完全摸清楚。”
“可我兩次試探,竟沒有看出深淺。”
他想著想著,忽然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