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娘子再叩一首,複才起身。
這個少見的結果讓堂外氣氛高漲喧囂。
“大人英明!”
“蕭將軍英明!”
也有人道:“我就知道,有蕭將軍在,一定不會委屈了這位娘子……!”
不少婦人為此紅了眼眶。
她們固然都相信蕭將軍是當世活菩薩,可卻也從未奢望過這位活菩薩會在男子與女子的問題上,有朝一日竟會向她們傾斜——如此世道下,縱然隻是公平,於她們而言便是傾斜了。
堂內,衡玉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蕭牧。
蕭牧恰也看向她,四目相接間,少女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欣忭之色,不知是否受氣氛感染,他也幾不可察地翹了一下嘴角。
隨著此事落幕退堂,衙門外圍觀的百姓也三三兩兩地離去,邊走邊議論著,將這樁新奇的良賤義絕案的結果告知給更多人。
有人邊走邊道:“那張老二不死也得廢了……”
“……”
“吉畫師用得可還稱手嗎?”出了官衙,蕭牧問身邊的少女。
蒙大柱在旁聽得迷迷糊糊。
吉畫師用什麼了?
“稱手稱手,將軍果然好用。”既被戳穿,衡玉便也坦然承認。
蒙大柱聽得瞪圓了眼睛——吉畫師把將軍拿來“用”了?
“你倒實誠。”蕭牧意味不明地道。
“以誠待人,為人之本。”衡玉玩笑了兩句,繼而認真道:“今日之事還要多謝將軍。”
“營洲在我轄內,理當如此。”
“不,還是要替營洲女子道一句謝的。”衡玉正色道:“許多女子皆將被打視作醜事,更不敢接受義絕後需要麵對的種種困境,故而真正有勇氣者於人前揭開傷疤、邁出這一步者甚少。今日將軍出麵做主讓齊娘子入良籍,有此先例在,日後她們念著有將軍撐腰,遇事除了忍耐之外,定能多些反抗的勇氣。”
所以,今日他救的,不止是齊娘子一個人。
“我會讓人傳令至營洲官媒衙門,替賤籍女子指婚之前,必須探清男方家境與真實情況,殘疾貧困者,官府可分情形給予救濟幫扶;品性惡劣者,不予婚配。”蕭牧邊走邊道:“且不得向賤籍女子隱瞞事實,由她們自行選擇,不可行逼迫之舉。”
衡玉意外至極。
短短時間內,他坐在堂內竟已下了如此決定?
“說到底,朝廷此策是為添增人口,興民之道,不止於此,這些賤籍女子本就不該作為推行新策的犧牲品。”他說道:“但也不可就此完全取締——”
衡玉點頭:“是,許多賤籍女子還想以此脫去賤籍之身。”
所以,正如他方才所言,把好官媒衙門這一關,留給身處賤籍者希望與選擇,或許才是最妥當的。
賤籍之策,本就不公,若有人能借此脫去賤籍之身,不說結下什麼良緣,能夠好好過日子,或也是一樁幸事吧——這才是大赦的意義所在。
“天下不公之事諸多。”蕭牧道:“慢慢來。”
他的聲音沉穩平靜,卻似有著叫人心生希望的力量。
他很高,衡玉需要微微抬頭仰視著他。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金黃秋陽高懸,暖融融的日光灑在他挺闊的肩膀上。
從近年傳到京中的戰績上便可看出,對方必然是常年呆在軍營中專注於戰事,卻不曾想待民生也了解的頗透徹——這些對策並不是隨口便能說得出來的。
她從初見這位蕭將軍開始,無論對方表麵看來多麼好說話,從不曾真正為難過誰,可她始終覺得對方身上似有種與塵世割裂開來之感。仿佛立於俗世煙火之外,既像是遙不可及的神,又像是一潭激不起任何波瀾的死水。
而當下,她忽而覺得,對方似乎還是很有些人氣兒的。
單看此事,菩薩之說,絕非虛談。
“吉畫師似乎總喜歡盯著人瞧——”蕭牧目不斜視地道,畢竟她的目光一向直白,他無需看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衡玉回過神來,這次竟莫名有一絲心虛,輕咳一聲,道:“此前是我狹隘了,方才在堂中,我借著站在將軍身側之便,狐假虎威,還曾擔心將軍會戳穿我,實則將軍才是最明事理,最通人情的。營洲城有將軍您在,當真是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