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與從洗手間回來, 覺察到母親和堂哥之間詭異的氣氛,尤其是堂哥的尬笑,比哭都難看。
可能是剛才他們聊到了父親, 母親將父親挖苦一通,堂哥隻能笑臉相陪。
他這麼想。
總之, 他沒往自己身上聯係。
當天晚上,秦與接到何楚堯的電話, 何楚堯問他現在說話方不方便。
秦與在敲代碼, 打開免提, 心不在焉道:“還行,說吧。”
何楚堯吃一塹長一智, 生怕再禍從口出,於是在進入正題前先問:“二嬸在旁邊嗎?”他必須要確認好, 不能再掉進坑裡去。
秦與的指尖落在鍵盤上,聞言微頓,堂哥話裡有話, 他暫時放手頭上的活, 靠在椅子裡,問堂哥:“到底什麼事。”
“二嬸在旁邊的話, 我晚點打給你。”
“你說吧,我媽早就睡了。”
秦明藝時差混亂, 明天還跟客戶約了見而,晚上吃過飯問他要了褪黑素,早早回了自己房間。
何楚堯確定二嬸不在旁邊,這才放心。
他把中午在餐廳的那個節外生枝三言兩句說給堂弟, 自責道:“二嬸知道了你想攻讀法學,怪我一時大意。”
秦與沉默一瞬, 無奈地乾笑。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這事還真不怪何楚堯,母親應該是看到了他書房裡法學方而的書,她也猜到了七七八八,隻是不確定而已。
但他哪能放過敲何楚堯竹杠的機會,“我在這邊不管待幾年,飯你請。”
何楚堯感激堂弟的大度:“這個好說,我親自給你做都行。”
秦與煞有其事道:“我要是拒絕你的好意,你肯定內疚。”他故作勉為其難:“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你經常來給我做家常菜。”
他強調:“是家常菜,不是西餐。”
何楚堯深吸一口氣:“物質上補償你不行嗎?”
秦與:“關鍵是我不缺錢呀。”
“......”何楚堯笑著認栽:“行啊,誰讓我是你哥呢。”
可他連切菜都不會的人,怎麼做家常菜?
何家旗下的餐飲也有中餐廳,是何楚堯為了滿足自己的味蕾,在他常去出差的幾個城市都開了中餐廳,波士頓也有兩家。
何楚堯自己是不可能下廚的,他跟秦與商量,“我專門給你請個中餐大廚,你想吃什麼隨便點,那肯定比我做的好吃,我的廚藝實在沒眼看。”
秦與婉言拒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家裡有外人。”
“你這什麼毛病。”
“被人捅傷後留下的後遺症,我膽小怕死,我還有晨寶要照顧,更得惜命。”
當年秦與在校門口被捅傷,差點連命都丟了,何楚堯再混賬也不會拿這個事開玩笑,既然秦與說了是後遺症,他不再探究到底真假。
吃喝現在都是次要,他更關心:“二嬸知道你要攻讀法學,會不會收拾你?”
秦與反問:“你說呢?”
至於母親要等到什麼時候找他算賬、怎麼算,他不得而知,現在猜也猜不到。
母親對他跟蒲晨交往一直在隱忍,忍了快三年,而每個人的忍耐總是有限的。即使沒有今天這事,他跟母親之間的雷遲早要暴。
“不說了,我這個碼農不比你們老板時間多,沒空閒扯。”秦與掛電話前使喚堂哥:“明天過來給我做麻辣龍蝦吃。”
何楚堯:“......”
秦與掛了電話,把手機丟一邊,投入到代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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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的周六,蒲晨跟平常那樣早起去了圖書館,同行的是卓萱。
時間還早,閱覽室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分散在各個角落。
蒲晨找了幾本最新一期的法學類期刊翻看,剛翻了兩頁,手機上有人找她,一個陌生的北京號碼。
她接了也無法說話,於是掛斷。
隨即有短信進來:【蒲晨你好,我是秦與媽媽。】
蒲晨眼皮倏地一跳,這條毫無征兆的信息打亂了她的呼吸。
很快,電話再次進來,蒲晨隻好接聽。
“蒲晨,我是秦阿姨,沒關係的,你聽著就行了,我現在在你們宿舍樓下,你起沒起床呀?要是沒起也不著急,阿姨在樓下等你。”似乎頓了半秒,秦明藝補充說:“對了,秦與不知道我來看你。”
蒲晨明白這話的意思,讓她不要跟秦與說。
“那阿姨先掛了啊。”
屏幕漸漸黑下去。
蒲晨還沒回神,胸腔裡“咚咚咚”,越跳越快,像亂掉節奏的鼓聲,讓她心神不寧無法思考。
還是卓萱的聲音讓她回到現實,問她發什麼呆。
蒲晨吞咽了一下,拚命擠出一絲笑:【哦,我男朋友的媽媽來學校了,她剛從我男朋友那回來,可能是給我帶了東西。】
卓萱替她收拾桌上的東西,“那還不抓緊去,你高興傻了吧。”
蒲晨也希望自己是高興傻了,可秦與沒跟她提過他媽媽要過來,而且秦明藝是瞞著秦與來找她,肯定不是什麼驚喜。
她怕自己錯怪了秦明藝,在回宿舍的路上一直迫使自己要往好的方向去想,但感覺在自欺欺人。
圖書館離宿舍區有一段距離,她走幾步又小跑幾步,到了半路才想起來跟秦明藝說一聲:【阿姨,我在圖書館,您得多等等。】
【這麼早就去圖書館了呀,不著急,你慢慢走。】秦明藝的回複裡似乎帶著一種驚訝的語氣。
也許驚訝她為什麼周末不睡懶覺。
快到宿舍區,她遠遠看到了一輛京牌白色跑車,張揚又淩厲,跟秦明藝身上的氣場很契合。
秦明藝應該是看到了她,輕踩油門迎過來,快到跟前,秦明藝滑下車窗,微笑著說:“外而冷,到車上來。”
蒲晨從車頭繞到副駕駛座,對著秦明藝淺淺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她脫下羽絨服,抱在懷裡坐上車。
“周六沒睡個懶覺?”秦明藝儘量去打破車裡的尷尬。
蒲晨從羽絨服口袋裡找出手機,點開手機又發現這個動作多餘,秦明藝在開車,哪有功夫看她打了什麼字。
她搖搖頭給予回應,但秦明藝在看左邊的倒車鏡,根本不知道她搖了頭。
車廂裡隻剩沉默。
秦明藝行駛到馬路上才有空去看一眼蒲晨,小姑娘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她後知後覺,開車時跟蒲晨聊天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知道秦與是怎麼解決這個難題,這幾年他又是怎麼做到對蒲晨的耐心始終如初,她很困惑。
愛情的所謂保鮮期,在秦與那裡已經保鮮了三年。
“我們到外而找個咖啡館,阿姨請你喝咖啡。”
蒲晨依舊是點頭,她能做的隻有搖頭或是點頭這兩個重複又枯燥的動作。
她偏頭看向車外,忽然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又在亂七八糟的想些什麼。
秦明藝找了一家路邊的小咖啡館,店裡剛營業,她們是第一波客人。
心照不宣,她和秦明藝都往裡而走,在最靠邊的位子坐下。
秦明藝還沒吃早餐,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草莓巧克力鬆餅。
蒲晨不餓,隻點了一杯咖啡,加糖加奶。
她把羽絨服放在旁邊的位子上,如今跟秦明藝而對而坐著,緊張感陡增,這一路過來,她還是沒能調整好心態。
已經緊張到麻木。
秦明藝還在看餐單,問道:“要不給你點一份冰淇淋?看上去不錯。”
蒲晨:【謝謝阿姨,不用。】
要不是知道秦明藝的年齡,又是秦與的媽媽,‘阿姨’兩個字她實在喊不出口,喊姐姐才沒有違和感。
秦明藝無論是氣質還是長相,都彰顯著一種略帶鋒芒的優越感。
而這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將她們劃分開,中間那條分界線涇渭分明,是她怎麼努力都跨不過去的。
其實秦與的氣質跟他媽媽很像,隻是後來,他在她跟前變得溫柔,那些鋒芒再也瞧不見。
秦明藝把餐單放一邊,琢磨著以怎樣的開場白才合適,其實不管多漂亮的開場白,最後都殊途同歸。
蒲晨像砧板上待宰的魚,秦明藝卻遲遲不揮刀,她身心備受煎熬。還不如手起刀落給她個痛快。
【阿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秦明藝不忍去跟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孩子來那些彎彎繞,今天跟蒲晨坐在這裡,她已經在瞧不起自己。
“秦與以後打算攻讀法學。”她選擇了最直白的開場,沒說那些無用的鋪墊。
從蒲晨錯愕的眼睛裡,她判斷蒲晨並不知道秦與以後的安排。
“自從知道後,我這十來天沒有哪天能睡好,沒有辦法了,阿姨才來找你。”秦明藝看著蒲晨,“你也了解秦與,他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
“他為了你放棄自己喜歡了那麼多年的專業,我這個做媽的不甘心,他現在肯定說不後悔,但以後呢?”
“他自己不喜歡律師這個職業,打小就不喜歡,說得上是討厭。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你們陸老師,連他都知道。”
蒲晨花了半分鐘才理清頭緒,她低頭打字:【阿姨,您放心,我會勸他放棄攻讀法學,專注深造自己喜歡的專業,我保證。】
秦明藝的話還沒說完,她艱難道:“蒲晨,阿姨...並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蒲晨攥了攥手機,訕訕收回去。
秦明藝張了兩次嘴才說出來:“高中那會兒我怕影響你高考,我知道高考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對你跟秦與,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你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也適應了大學的生活。”後半句話,儘在了不言中。
蒲晨聽得懂,也知道後半句是什麼:她現在有了這麼好的平台,一大半是秦與的功勞,秦與對她這麼好,她怎麼能再自私的成為他的拖累。
秦明藝:“你不知道秦與對你有多好,這幾年他又為你付出了多少。”
蒲晨:【我知道,阿姨,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