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蒲晨畢業後正式上班的第十六天, 連著兩周無休,每個周末甚至每晚都要加班到九點多才回去。
秦明藝從事商事法律事務二十多年,手頭案源多, 有時還參與項目,又同時擔任幾家大型企業的法律顧問, 每天亟需要處理的問題成堆。
她作為秦明藝的助理,一刻不得閒。
高中時她就知道秦明藝是工作狂, 那時她跟秦與六點二十多到校門口, 經常能碰到秦明藝開車去律師, 無論冬夏,秦明藝都是六點半以前到辦公室。
聽秦與說, 她十點前很少回家。
這幾年她跟秦明藝的關係有所緩和,在本科期間, 秦明藝去過她們學校七八次,有幾次是找她們學校的老師有事,但忙完也約她出來吃了頓飯。
不管哪次見麵, 她們避而不談秦與, 隻聊聊法律上的一些話題。
研究生實習時,她本來打算留在北京, 秦明藝主動提出,讓她來蘇城分所, 說親自帶她。
秦明藝給她分析:留在北京的話,何君碩常年有一半時間在出差,哪還有空帶你,隻能把你安排給其他律師帶, 職場跟校園可不同,你不能說話這一點, 很容易在工作中吃虧,到時吃了虧隻能往肚子裡咽。
於她而言,那是真正的啞巴吃黃連。
秦明藝還說:合夥人這個級彆的律師除了我,其他人肯定沒空帶你。
其實她明白,秦明藝也沒空帶她,不過是因為秦與,秦明藝愛屋及烏罷了。
秦明藝又道:年輕律師又接觸不到我手裡這種級彆的項目和案源。你想想你當初學法是為了什麼?僅僅是為了找到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嗎?
經過這些年的接觸,她了解秦明藝對工作的態度,那是一點都不含糊。
她考慮之後,決定回蘇城實習,就如秦明藝所說,至少在專業問題解決上,秦明藝會毫無保留告訴她,這點其他人做不到。
即便出差,秦明藝也能隨時帶著她。
秦與讚成她跟著母親實習,他考慮的是她離家近,每天都能看到爸爸,工作上累了也有人可訴苦。
在秦明藝手下實習了三個月,收獲滿滿,畢業後她直接留在了蘇城上班。
秦與也畢業了,在北京工作。
曾經是趙姝一人在蘇城,現在換成她一人在蘇城,他們三人在北京。
她們四人小群的親名片又改名了,現在是“哎呦喂~”。
不知道趙姝怎麼想到取這麼一個群名,但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幸福到膩歪。
趙姝昨天還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去北京玩。
她也想,可實在抽不開身。
蒲晨放下手頭的案卷,揉揉眼睛,拿上杯子去茶水間倒咖啡。
秦明藝今天下午不在所裡,中午吃過飯跟客戶約了見麵談事,到現在還沒回來,她留在辦公室整理資料。
茶水間裡有兩個同事在做冰飲,個個都打著哈欠。
見她過來,她們衝她點頭笑笑。
蒲晨跟其中一個叫喬靜的同事關係不錯,吃飯時經常拚桌。
喬靜比她大兩歲,去年就來了律所。
喬靜笑說:“今天秦Par不在,蒲晨你就偷十分鐘懶,我們馬上做好冰飲,給你倒一杯。”
蒲晨拿出手機回複,剛打了兩個字,秦明藝的電話進來,名字跳躍至屏幕。
她把手機遞給喬靜看,喬靜看到人名,無奈聳肩。
蒲晨指指外麵,她出去接電話。
應該是有什麼緊急的情況,一般情況下秦明藝都是微信聯係她。
蒲晨接聽,將手機放在耳邊。
“蒲晨,你把手上的活放放,文件櫃第二層右邊第三個檔案袋,裡麵是浩宇公司的一份重要資料,本來他們的程總要親自過來取,結果一個員工不知怎麼進了醫院,你現在去趟二院,把文件交給程總,是浩宇跟另一家競品公司產品外觀設計侵權的一個案子,對方要和解私了,你跟程總溝通後,看看到底什麼情況。”
蒲晨知道浩宇公司,是秦明藝的客戶之一,也是她所有客戶公司裡規模最小的一家,名不見經傳,給的顧問費用也最少。
聽喬靜說,這家公司一大半工人都是聾啞人。
就是這個原因,秦明藝才沒看費用是多少便答應做了他們的法律顧問。
秦明藝是第一次讓蒲晨單獨去處理一件事,“不用緊張,你現在的業務水平足以應對,要是遇到自己拿不準的,你發消息給我,我這邊忙完跟你彙合。”
“不用在意彆人用什麼眼光看你,覺得你不能說話怎麼還當了律師,等你習慣了你就無所謂。”
“浩宇的地址和程總的聯係方式,我這就發給你。”
切斷通話,蒲晨發消息給秦明藝:【秦律,放心,我會處理妥當。】她顧不上再喝咖啡,疾步回到辦公室,把桌上所有重要資料入櫃,將平板和檔案袋裝包裡,拿著包和車鑰匙匆匆下樓。
二院離律所不近,開車要半小時。
蒲晨利用路上等紅燈的時間跟浩宇的程總聯係上,【程總您好,我是秦律的助理蒲晨,不好意思程總,我聲帶壞了沒法說話,隻能文字跟您交流。】
程總很快回過來:【蒲晨,我是程強呀,你高一同學,還記得不?】
當然記得,而且她對程強印象深刻,是秦與轉學來的第一個同桌。
班裡都稱呼程強為老實孩子,他的強項是英語,秦與第一次到講台上講英語試卷,就是程強拿自己的試卷給秦與用。
高二分班後,她跟程強不在一個班,本來交集就少,高中畢業後沒有任何聯係。
蒲晨:【見麵聊。】
綠燈亮了,她發動車子。
蒲晨在四十分鐘後到達醫院,程強在病房那層的電梯口等著接她。
六七年沒見麵,彼此都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
曾經穿著校服的他們,如今都身穿職業正裝。
程強笑著說:“恭喜你願望實現。”
蒲晨也笑:【謝謝。】
兩人邊聊邊往病房走。
程強簡單說了說今天這位住院工人的情況,姓袁,是廠裡流水線上的一個工人,不識字,隻會手語。
平常小袁住廠裡的職工宿舍,今天他輪休,出去買東西時中暑暈倒,被經過的人看到,報警送來醫院。
那個打120的人還給小袁墊付了醫藥費,見小袁聯係上公司的人,人家忙著有事不聲不響離開,他剛剛找到到對方聯係方式。
原本這種事不用他處理,他們廠區有一個精通手語的正常工人,不巧的是,那人今天休假,人不在蘇城市區。
沒辦法,他隻能過來一趟,這才沒時間去碩與律所。
蒲晨驚訝:【你會手語?】
程強謙虛道:“一點點,勉強夠交流,平時沒時間專門學。”
他雖然是公司的二把手,在公司走上正軌以前,他就是公司和廠區的後勤大管家,當初公司剛成立時,為了節省成本,他一人身兼多職,有時要跟車間的工人打交道,時間久了他學會了一點手語。
“我這邊把小袁安排一下,你正好跟我去辦公室,對方公司的人說馬上到我們公司,今天想把這事給解決,談談侵權賠償款。”
蒲晨進了病房,小袁年齡不大,偏瘦,頭和腳踝都傷了,頭部腦震蕩,腳踝骨裂,暈倒時摔得不輕,腦袋磕到路牙石上。
蒲晨放下包,用手語跟小袁交流,問他現在感覺怎麼樣,疼得厲不厲害。
小袁很意外這個漂亮姐姐竟然不能說話,傷口很疼,他努力擠出一個笑,說:【不疼的,謝謝姐姐。】
蒲晨:【你在醫院好好養著,我和程總回公司還有事,等有空我再來看你。】
病房有其他人陪著,程強把一切安排妥當後,跟蒲晨匆匆離開。
從住院部大樓出來,兩人各自去拿車,沒顧得上說幾句話。
蒲晨忘了問程強,他是不是浩宇的老板。
浩宇的辦公區和廠區分在兩處,程強說以前沒錢時,隻能在廠房裡辦公,現在賺到錢,門麵得搞起來,去年在高檔寫字樓裡租了辦公室,方便談業務,也方便員工上下班,廠區那邊的交通畢竟不方便。
到了浩宇所在的寫字樓樓下,程強說對方公司的人堵在路上,還沒到。
蒲晨:【那我正好趁這個時間了解一下這個糾紛案的具體情況。】
她沒時間去程強辦公室小坐敘舊,直接去了會議室。
程強今天沒讓秘書動手,他親自給蒲晨泡咖啡。
二十分鐘後,對方公司的人浩浩蕩蕩過來。
一共來了五人,為首的男人穿棕色立領T恤。
棕衣男人瞅著蒲晨半晌,覺著麵生。
他最近半年來浩宇公司成了家常便飯,從來見過浩宇有這麼漂亮的員工,“你是新來的?”
不等蒲晨回答,程強說:“她嗓子壞了,不能說話,是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
安靜幾秒。
隨後幾聲大笑在安靜的會議室回蕩。
蒲晨在來的路上一直做心理建設,所以麵對這樣的嘲笑,她並不難過。
棕衣男人像聽到了天方夜譚,微眯著眼從上到下打量蒲晨,依舊覺得好笑:“活久見啊,現在連啞巴都能當律師啦,還真有意思。”
這時會議室的門從外麵被推開,門口傳來冷冷的一聲:“是挺有意思,畢竟這年頭連畜生都會說話了。”
蒲晨不用轉臉就知道來人是誰,夜市美食街的扛把子,殷浩。
棕衣男人的臉陡然陰下來,倏地轉身看過去。
指桑罵槐的話他還是聽得懂,進來的這個男人罵他是畜生。
他不緊不慢站起來:“你誰啊!人話都不會說了?”
“說人話你聽得懂嗎你!”殷浩的身形逼近。
論痞氣和戾氣,殷浩當仁不讓。
棕衣男人站起來才發現矮了殷浩一截,氣勢上瞬間被秒。
他不由地收了收脾氣,再次問:“你是誰?”
殷浩指指蒲晨:“我是她哥,還是這家公司的老板,就你們這個態度還想不想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