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害蕭朗安真正的凶手還未找到,但就衝著失去主人後竟膽大包天敢嘗試刺殺方謙這一瘋狂舉動,秦楓顯然不是一個可以放著不管的主。
一行人商議過後,將原先蕭朗安乘坐的那一頂車駕設了陣法,更派了幾名金丹期的修士守在車駕旁,作為秦楓的移動監牢。
方謙又溫了一壺酒,來到這一頂華麗到浮誇的車駕中。彼時秦楓正坐在馬車中盤腿而坐,似在修行,但短短數日,他已消瘦了好幾圈,臉上的憔悴更像是大寫的“不想活”。聽見方謙進來的聲響,他睜開雙眼,裡麵像是蘊著兩池黑潭,沉靜且毫無生氣。
方謙笑了笑,從容地坐在他的對麵——從前那裡是蕭朗安的位置。秦楓的眼角微微動了一下,但並沒有說什麼。
方謙不知道蕭朗安這等貴胄皇子的習性,摸了幾次才找到他的酒杯,取了兩隻。秦楓看著方謙遞送到他麵前的酒杯,一動不動。
“背叛舊主的感覺如何?”
秦楓仿佛看見酒杯中泛起了一絲漣漪。片刻後他才緩緩抬頭,依然是那雙死氣沉沉的雙眼,望著方謙的眼神就連“疑惑”也沒有。但他乾裂的嘴唇微微扯動:“你們想拉我頂罪?”
“想死的人不會在靈氣儘失的情況下還嘗試突破禁製。說得再難聽點,你想死方法多得是。想殺我也好,眼下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好,都不過是作戲。”
方謙顧自飲酒,仿佛並沒有注意到秦楓眼中驟然出現的一抹凶光,“看來大殿下以前很信任你,否則你應該更早知道被龍氣封住的靈脈是絕沒有可能自行突破的。”
若非如此,不事修行的皇族又如何在千百年來牢牢克製著這群高來高去的“仙人”?
秦楓的眼神黯了下去,仿佛聽不懂方謙的話。
方謙笑了笑,將酒杯又向秦楓推去了一些:“天氣已經轉涼了,你如今沒有靈氣護體,還是先喝一點暖暖身子。”
秦楓遲疑片刻,終於伸手端起了那杯酒:“人不是我殺的。”
方謙卻沒有接話:“雖說蕭朗安身邊可能最不缺的就是彆的皇子的眼線,但你必是最特彆的一個。是當今陛下派你來的?”
秦楓沒有動,隻是他捏著酒杯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方謙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你並不想死,是因為有人在等你嗎?”
秦楓嘴唇抿的很緊沒有回答。
他曾想過死,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所以他本該死在那天五更,方謙的營帳當中,那樣局看起來更完美。
本該如此。
但方謙修為太高,季崢動作太快。他在自己的靈脈下設下重重關卡,卻阻擋不了那一股龍氣衝入,不過眨眼,他便已經受製於人。
他曾想死,卻未能死成。在那之後,他便失去了再死一次的勇氣。
秦楓手背的青筋漸漸消了下去。他喝了一口酒。溫過的酒,酒力**,更不談方謙喝的都是靈酒,隻一沾唇,秦楓的臉上便染上了一層暈:“你是何時知道的?”
“不久前,我派人去京中查問,總算知道你的來曆,也知道你是在十年前奉陛下之命才跟隨在蕭朗安身邊。”
秦楓輕輕歎了一口氣,苦笑起來:“太桁仙門不沾俗事,看來也隻是說說而已。若連十年前的事都挖得出來……你們又有何野心?”
說著,秦楓又露出了嘲弄的笑容:“我不該問。畢竟連那位六殿下都在你身邊。太桁想做什麼,已是昭然若揭。”
方謙愣了一下,他倒沒有想到這一層。自己所尊重的師長究竟是什麼時候,又出於什麼目的滲透到京中的……但隨即,想起自己那下落不明的師尊唐景辭一貫的作風,方謙便釋然了。
既然活在這天下中,又怎麼可能真不知天下事。
他為秦楓又添了一杯酒:“太桁確實不沾俗事,所以更要知道什麼東西能碰,而什麼碰不得。要知道世間因卷入豪閥爭鬥而消亡的修仙門派可不在少數。”
對方謙的這番解釋,秦楓顯然並不全信,但以他如今的身份,並沒有追究的立場。但再一想,此事與他也沒有半分乾係。
如今的他不過苟活於世,企望的或許隻是京中的那位並不將他這種小人物放在眼裡,放過他一條性命。但這……又真的可能嗎?
“其實大殿下以前……不是現在這副樣子。”說起這位已死的舊主,秦楓平淡的聲音裡也似乎有些波瀾,“他從前也是機敏過人。聖上將我派到他身邊,主要也是行保護。那時他是真心想好好培養自己的長子的。”
可惜人是會變的。蕭朗安以前雖然聰慧,但資質有限,還是單純了些。而想要腐蝕一個像他那樣的人,對某些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蕭朗安有野心,卻被旁人左右失了自知之明。他越做錯事,便越想證明自己,行為舉止便越顯得急躁。
於是聖上對他的那些期許,也都變成了失望與厭煩。
這些,秦楓是知道得最清楚的。可他永遠記得,少年時,還意氣風發的蕭朗安長發被風撩起。他笑得那般自信耀眼,對他伸出手說:“那你便好好將本王的一舉一動都告知父親,要他知道,本王就是不負蕭姓的那個人。”
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陛下的眼線,卻毫無芥蒂地接納了自己,此後十數年,也對他親密無間。
他要如何不拿一個這樣的人當他真正的主人?
一刻鐘後,方謙便離開了這一乘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