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恒苦和青衣人的交流便多了起來,他知道對方名叫陸懷衫,家住在漠渡口,去錦州隻是為了見人。
那一定是他喜歡的人吧。恒苦這麼想著的時候,心中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酸澀。
又是七日這天,恒苦將船泊在岸邊等著陸懷衫。這日天氣不好,蒼穹看著低沉沉地,看起來風雨欲來。
陸懷衫舉著傘按時出現在岸邊。
恒苦有些猶豫,按道理這樣的天不宜出水,但他又舍不得每個月難得相處的機會。他沒有開口,陸懷衫便走了下來坐在日常的位置。
陸懷衫似乎也滿懷心事,麵上帶有愁容,握著油紙傘的手因過於用力而爆出青筋。他看著恒苦猶豫再三說道:“今日行舟,小心一些。”
“好。”恒苦心中微微一歎,將船劃出了水麵。
他想著今日大不了少說兩句話,儘量快一點到對岸。可惜當船剛走了一半,暴風雨便猛烈的砸了下來。
怒濤翻湧下,那一夜孤舟顯得渺小又可憐,而陸懷衫舉著傘從頭到尾都很沉靜。
對比之下恒苦顯得慌亂了許多,作為引渡人他不該任性在明知有雨的情況下還渡客過河。若是真出了事故,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平白葬送了他人的性命。
眼看著暴風雨越來越急,恒苦臉上肉眼可見的顯出一串汗珠:“彆怕。”陸懷衫說著站起身,看了看沉如墨色的懷引河。
陸懷衫身材隻算得上高挑而已,但他站著的時候如同一座高山,恒苦的心奇跡般的安定了下來,操控著船的手也更穩了。細看的話他手上還帶著一道道功德金光,隻是這一世沒有修煉的他並無感知。
陸懷衫轉頭看了一眼定下心來的恒苦,眉頭卻反而緊蹙起來,他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長歎了一聲,他知道今日這船怕是沒有辦法泊岸了。
他算的今日是恒苦此生的一道劫,卻沒算到這劫竟還是因己而起。
果然小舟最終隻堅持了一刻鐘,最終還是被巨浪拍到了水下。
懷引河入水則沉,哪怕是常年走船的人也不例外。恒苦在落水的一瞬間,心中雜念重生,但第一反應卻是想要將陸懷衫推上小舟。
小舟是特質的,即便翻了也不會徹底沉入河中。可是這水太沉了,無論他怎麼遊都觸碰不到另一個人。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看見陸懷衫似一尾遊魚般向自己遊了過來,伸手抓向自己的手臂,然而那手卻從自己手臂當中穿了過去。
恒苦和陸懷衫俱是一愣,隨即陸懷衫手指上出現了點點金光,那金光整個燃燒了起來,將人挑染的瑰麗而明豔。這一次他準確的抓住了恒苦,拉著他遊上了岸。
恒苦是在三日後清醒過來的,他醒來的那一刻,懷引河兩岸奔走相告。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墜入河中還能生還的人。
許多人圍在恒苦的床頭,七嘴八舌的詢問他是如何活下來的,卻見恒苦呆呆地沒有反應,誤以為人雖然回來了,但魂兒卻沒了。
不大一會兒,便紛紛搖頭離開。
但恒苦的輪台卻從未這般清明過,他這一世從未修行過的,腦海當中卻突然浮現了萬千經文。也突然懂了在懷引河下看到的是什麼。
那是一個人的魂力,他燃燒了自己的魂力,將自己送上了岸。
能用肉眼看到魂力,無非是對方並非活人。陸懷衫這一世壓根沒有投胎成人,他一直在這裡等著自己、陪著自己。所以難怪無論晴天雨天都要舉著傘,那一把傘可以凝固他的神魂。
所以恒苦這麼多年來,會一直當一個引渡人,哪怕有其他機會也從未離開過。
他做引渡人是為了等一個人,那鬼魂頻繁渡河也隻是為了見……一個引渡人。
恒苦身上功德佛光初現,但他這一世並沒有離開過懷引河。而是一直做一個引渡人,接引來往的人。
每個月七日時,恒苦都不會接客,但會風雨無阻的行舟河上誦經,為河下每一個冤死的人超度,也為了尋找一個未歸之魂。
……
第十世,也是這一世。
恒苦出生便有九世功德金光加持,投生在了一個姓江的富貴人家。
七歲時,有一個年輕的和尚登門,直言恒苦與佛有緣,希望恒苦能跟自己入寺修行,被恒苦的父親用掃把打了出去。
但這個和尚卻很堅持,每天都準時準點到江家大門報道,雖然每次都沒靠近大門就會被哄走。
小恒苦倒是很喜歡這個和尚,可惜除了最初那日見了一麵後,因為父親不許,便再沒有見到過他。
“小孩。”
小恒苦獨自在院子裡蕩秋千時,突然聽到和尚的聲音。他愣了一下,轉頭看了過去。就見那和尚趴在牆頭,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個人,卻偏偏笑得像個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