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曉得,天啟皇帝一宿未睡,既沒有去騎射,也沒有去擊劍,而是將自己關在勤政殿裡,悶頭提筆寫了半宿,魏忠賢犯困,又不好打擾。
等到了三更天,天啟皇帝才打了個哈哈道:“好啦,終於完成啦,哎呀……折騰了朕半宿呢……現在總算又遂了一樁心事了,魏伴伴,魏伴伴,這東西……封好,明日送張家去。”
魏忠賢覺得好奇,不過天啟皇帝又將寫了密密麻麻,洋洋灑灑上千言的書信,已塞進信套裡去了,他可不敢打開,便笑著道:“陛下乏了吧,該就寢了。”
天啟皇帝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哈,才道:“是困了,朕就是操不完的心,閒不住的,操心勞碌的命,你記著,明日清早要送。”
魏忠賢忙是應下,心裡嘀咕著,將東西收好。
天啟皇帝自是去就寢不提。
…………
張靜一聽聞救災的事終於發了詔書,心裡總算鬆了口氣。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多管齊下的賑濟,會不會還像曆史中一樣,釀成流民之禍。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他特麼的若不是穿越成了錦衣衛,若隻是關中的農戶,依著這朝廷的尿性,身在這樣的世道裡,他也要反。
現在這些百姓……還在此忍受,沒有傳來民變的消息,張靜一已是覺得這關中的百姓,實在是太吃苦耐勞,太善良淳樸了。
如今新縣要做的,就是應對將來可能大量流民抵京之後的衝擊。
所以他也忙碌了一陣子。
倒是這一日,他巡視學堂的時候,卻發現有一衣衫襤褸,相貌醜陋的人來應聘。
這人生得過於醜陋,以至於張靜一多看了幾眼,最後忍不住上前詢問:“先生是來做什麼的?”
之所以叫他先生,隻是因為他穿著長衫。
這人道:“鄙人姓管,名紹寧,字幼承,剛剛到京,聽聞這裡招募先生,所以特來應募。”
管邵寧……
張靜一在心裡念了念這三個字,總覺得這名字很耳熟。
是了,他上一世在江蘇的時候,曾在公園裡見過他的紀念碑。
至於他生平的事跡,好像是此人是崇禎元年的探花,也就是說,不出意外,今年的恩科,這個叫管邵寧的人,將中會試第三名。
這個人家裡很貧窮,窮到什麼地步呢,他連讀書,都是靠一個道士接濟的。
隻是這叫管邵寧的人結局很慘,在清軍攻破南京之後,他因為拒不剃發降清,所以被殺,連帶著被殺的,還有他的三個兒子以及妻子和兒媳婦。
“你是哪裡人士?”
“是南直隸人。”管邵寧道。
南直隸便是後世的江蘇,那麼……十有**就是那個管邵寧不會錯了。
不過張靜一還是按程序的問:“你有什麼學問?”
管邵寧便道:“學生去歲,剛剛中了舉。”
舉人的身份還是很吃香的,不過看他落魄的樣子,一方麵是他剛剛中了舉人,另一方麵,其實科舉發展到了明末,早已成了詩書傳家的世族們求取功名的工具,畢竟這些家族為了讓子弟考上功名,堆砌一切的資源,而尋常家庭貧困的人,哪怕你能讀書,可沒有名師指導,也是枉然。
因此這個管邵寧,簡直可以用變態來形容,家庭這麼困難,居然還能中舉。
當然,即便是中舉,其實這時的管邵寧也不會被人重視,畢竟……他幾乎沒有社會關係。
舉人也有高下之分,若是那種世族子弟中了舉人,不知多少人追捧,畢竟社會關係在,在本鄉本地裡,大家都會為你宣傳,而管邵寧就不一樣,估計也沒幾個人在乎。
此時,管邵寧又道:“此番進京,想要參加今年的恩科……隻是……隻是……”
管邵寧顯得羞澀,也顯得有些不自信:“隻是盤纏不足,至京之後……前些日子糧價又漲了,原本是在宛城縣做了兩個月的苦力,此後有同鄉薦學生來此,說是這裡的學堂招募先生,還給提供住處,保障一日三餐。”
張靜一心裡苦笑,臥槽,舉人混到仁兄的地步,這也算是奇葩了。
不過……窮苦出身的人,大抵就是如此吧,畢竟……社會關係非常淺薄,再加上也不知道那些達官貴人們的玩法,唯一的特長就是讀書作文章。可又如何呢,京城裡的舉人很多,都是等著來會試的,自是不會有人多看你一眼。
張靜一對這個管邵寧倒是頗為欽佩的,至少……人家沒受大明多少恩澤,憑著努力,竟能在曆史上成為探花,就算進入仕途,也因為沒有多少社會關係,也沒成為什麼達官貴人,可人家至少是真的有風骨,比那些爭相投降的世族進士們,不知強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