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說話,顧景芬即刻站了起來,轉身看向門口:“老覃,你錄自己的歌不就完事了,還要來偷聽我學生錄歌?”
從五〇年到現在,相識三十多年,既是朋友又是同行,她當然認得《我和我的祖國》的曲作者、沈音作曲係主任覃永成。
定睛細看時,顧老師就發現,金麟夫婦,還有剛剛見過的章黎都不在覃永成身邊。由此看來,他應該是單獨離開錄音室,然後不知怎麼走到這裡來的。至於是專程還是路過,就不好說了。
“我是來學習的嘛,聽聽老顧你又有什麼作品。”覃永成板著臉,語氣倒還算平淡,“你這曲子寫得一股港台流行歌的味道,是準備讓你學生唱,還是讓孟麗筠唱?”
這個年代,“孟麗筠”幾乎就是“港台歌手”的代名詞。或者說,能在內地一二線城市有較高知名度的港台女歌手,大概也隻有孟麗筠。
聽到覃永成或許帶著幾分譏刺的詢問,顧景芬倒是笑得很開懷:“首先,這不是我的曲子。”
“不是你的?”覃永成皺了下眉,隨即又展開,“是了,我說這首歌也不像是你的風格。這麼說,是你的學生要翻唱港台歌曲,你來給她把關?”
現在有多少民間歌手和藝術團體新人在翻唱港台歌星的作品,像他這樣的文藝界前輩自然也不是一無所知的。
雖然以顧景芬的身份地位,來給通俗歌曲監棚這件事多少有些抽象,但覃永成想到今年她寧可賣房也要培訓通俗歌手,也就覺得似乎沒有那麼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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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師瞥了一眼這位大師兄,抬手點了點周頌,又指了指夏琳:“歌是這孩子寫的,詞曲都是。我這個學生是首唱,可不是你說的翻唱。”
說到這裡,她忽然作恍然大悟狀:“還沒跟你介紹我這個學生呢。夏琳,趕緊給覃老師問好啊,你唱的《我和我的祖國》就是他寫的。”
“呃,覃老師……好?”夏琳看著覃永成多少有些僵硬的表情,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火上澆油,但老師既然這麼吩咐了,自己也隻能起身問好。
“……你好。”可能是從章黎口中得知夏琳在這裡的緣故,覃永成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終究表現出了前輩氣度,“我聽過你唱的《我和我的祖國》。你的聲音不錯,可惜錯走了所謂通俗唱法這條路。”
說著,他又瞪了顧景芬一眼。
“什麼叫‘所謂’通俗唱法?夏琳,去錄音室,把《披星獨行》唱出來,給覃老師好好聽聽。”顧老師毫不示弱地哼了一聲,把周頌給她準備的一份歌譜直接塞到了覃永成麵前,“你看看譜子,聽聽夏琳的演唱,再跟我討論通俗唱法算不算唱法這個問題。”
確實,就在前一年的論戰裡,學界還有人提出:通俗歌手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從社會上隨便找一個所謂唱歌比較好的普通人,拿著話筒唱出來的歌跟他們也差不多,所以通俗唱法不宜算作一種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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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顧景芬這麼強硬,覃永成目送著夏琳的背影,也哼了一聲:“好啊,我倒要看你的學生能寫出什麼歌來。”
他一直以為周頌是顧老師的學生,畢竟她本身就是著名作曲家,收個小徒弟傳衣缽再正常不過。
顧老師還沒來得及解釋周頌的身份,夏琳的歌聲就從錄音室裡傳了出來:
“觸摸星光,理想一串染滿我目光,令自信的心更開朗。絕不獨愛一些過往,萌塞眼光,飛奔他方,決心闖這世界每地方……”
歌聲雖不激烈,但節奏感十足,向聽眾傳達著歌手勇敢地獨自前往陌生世界的堅定決心。
覃永成聽不懂粵語,對快節奏的流行歌曲也不甚感冒。然而對照著歌詞,聽到錄音室裡一唱三歎的“披起星光追逐燦爛,未怕天色轉晚,夢更短走過路更彎”,他最終也不禁為之擊節。
“怎麼樣,夏琳唱得不錯吧?”看到覃永成不自覺地被《披星獨行》牽引出情感,顧景芬帶著幾分得意,在這位師兄、老友麵前炫耀道。
“唱得怎麼樣,我就不說了。反正你們通俗唱法就是這個路數,我批評你也不認。”覃永成冷哼一聲,“但你讓她錄粵語歌,燕城有幾個能聽懂的?除非特供羊城,否則就是讓學生做無用功。”
對師兄的批評,顧景芬笑而不答,轉過頭來問周頌:“你覺得夏琳這一次表現如何?”
她也不懂粵語,周頌請她來把關,最多是聽個聲音效果,真正評價字句、情感是否到位,還得周頌這個原作者來拍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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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毛病,但似乎還有更好的表達方式。”
周頌衝著正在錄音室裡看著外麵的夏琳揮了揮手,指了指放在手邊的話筒,示意有話要說,見她點頭,才拿起話筒,把開關撥到ON上,開始對她講話:
“這一遍已經不錯了,但跟你的音色結合還是弱了一些。想想之前聽的《HeadOverHeels》裡麵,那位女主唱伊麗莎白·弗雷澤是怎麼把聲音當成樂器的。醞釀一下,咱們重新錄一遍,怎麼樣?”
聽到周頌這麼說,夏琳點了點頭,低下頭認真回憶了一會兒之前聽到CocteauTwins演唱的感受,以及被周頌評價為“有鑽石一樣聲音”的伊麗莎白·弗雷澤是如何通過聲音細節表達情感,重新抬頭對準話筒:“那我再試一次,辛苦陳老師。”
聽夏琳這麼說,老陳隻是笑了笑。雖然夏琳的小樣錄得比常規情況下講究了不少,但真比起錄歌來,又輕省得多了。
之前他給夏琳錄《我和我的祖國》那次,從夏琳的角度說,算是極為不順的翻車現場,但從他的角度說,哪年沒見過幾次歌手翻車的?夏琳隻是其中一個而已。
“急急風翻,仍願隻身嘗孤單。艱辛險阻,往昔不會見過太多。幸運裡光陰已經過,暴風在我心穿插過,從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