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搭運材車到了山下貯木場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
傳送帶上鋥明瓦亮的照明燈,點亮了零下三十多度的寒夜,碩大的楞場堆滿了如山高的木材。
工人將停在造材台子旁的整車原木穿上鋼絲繩,掛在龍門吊的鐵鉤上,絞盤機慢慢的卷起。
現場除了機械轟鳴,還有鏗鏘有力的抬木號子聲。
作為在林區出生長大的人,對負責造材、選材、歸楞、裝車的貯木場自然熟悉的很。
但自從停伐後,這幅繁榮熱鬨的場景已經成為了永遠的曆史和回憶。
誰能想到,他一個六零後的退休老頭,卻在幾個小時前,回到了一九八零年呢。
當時在昆侖林場青年點二十多米的大通鋪醒來,林野著實震驚和恍惚了好半天。
當確定不是夢中夢以後,才逐漸消化了重生的事實。
按說從老頭變小夥,增加了壽命,重新擁有了年輕又活力四射可以肆意揮霍的身體,還能彌補曾經的諸多遺憾,是天大的好事,是很多人的求而不得,他應該偷著樂才對。
可是,心裡還是沉甸甸的,猶如墜著秤砣。
對於自己的忽然離世,也不知道常常念叨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女兒能不能輕易接受。
還有,他存折裡的十多萬存款會順利取出來嗎?
萬一讓女兒證明‘我爸是我爸’,可荒誕麻煩了。
哎,早知道……
“這不是野子嗎!你剛從溝裡下來啊?”
林野被一道大嗓門拉回現實。
隻見跟他說話的男人穿著黑棉猴,帽子和脖套上結了一層冰霜,露出的小眼睛瞧著有點眼熟。
等對方把脖套往下拽了拽,看到人中上的大痦子,林野才驟然想起這人是他們家住在花園街時隔壁老周家的三兒子周衛民。
自從老房子拆遷後,來往走動的就少了。
“三哥,你乾什麼去?”
周衛民用棉手悶子蹭了蹭鼻子,笑著說,“接我對象看廬山戀去。這電影可真帶勁!看了多少遍也看不膩!”
廬山戀這部經典老電影,林野前世也沒少看,至今還記得那清純的一吻和換了四十幾套漂亮衣服的女主角,“的確百看不厭。”
“是啊。”周衛民忽然神色一整,“野子,我從家裡出來那會兒,聽著你家吵吵把火的好像又乾仗了!”
其實他們跟前兒鄰居住著都習以為常,懶得看熱鬨勸架了,但今天感覺吵得有點厲害,正好碰見了就說一聲。
一聽這個,本來就著急見到母親的林野皺緊了眉頭,也沒了閒聊的心思,“那你快去接人看電影吧,我也抓緊往家走。”
“好,好,那咱回頭再嘮兒。”
望著林野高大挺拔的背影,周衛民感慨的搖了搖頭,小夥長的精神有啥用啊,攤上這麼愛乾仗的爹媽,肯定對找對象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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貯木場距離林家,步行的話大概二十來分鐘。
路上,林野也思緒翻湧的想著自家的事。
他的父親林福海,五八年背著鋪蓋跟著同村的人招工來的小興安嶺林區,那時正處於開發初期,條件特彆艱苦。
很多人都不適應爬冰臥雪住窩棚的辛苦跑回去了,隻有林福海和另外一位隔壁村的沒有走。
彙到老家的工資被老太太捏在手裡,母親潘秀榮根本摸不著錢。
後來趕上那啥災害,餓的實在受不了,得知這裡家屬落戶就能吃上供應糧,然後潘秀榮帶著大兒子林城毅然決然的坐火車過來了。
之後在林區這邊生下了他和妹妹林靜。
靠著林福海的工人工資加上潘秀榮打零工,他們家又孩子少,日子應該能過得不錯。
但林福海作為老大,認為有幫扶山外那邊父母和弟弟的責任和義務。
每月都往農村老家彙一半的工資,弄得自己的小家捉襟見肘,有時甚至要借錢借糧度日,直到他和大哥參加工作才逐漸好了起來。
父母經常劍拔弩張的吵架甚至動手,母親過的一點都不幸福,83年冬天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然而,特彆諷刺的是,沒過三個月,林福海就娶了個帶兒子的小寡婦進門。
這回不再補貼那邊,也不吵也不鬨了,脾氣好的跟換個人似的。
他們三個前房兒女,都為操勞辛苦委屈了大半輩子卻沒享過幾天清福的母親感到深深的不值。
一想起,林福海兩段婚姻裡的兩副麵孔,林野就氣不打一處來,腳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幾分。
奈何,天冷路滑並不是那麼好走,有的地方跟鏡麵似的,有的地方高低不平。
而且這會兒路燈鋪設的沒有那麼多,等過了貯木場那片區域,越走越沒有人煙,黑燈瞎火的隻能借著皎潔月光和潔白的雪地照亮了。
林野後知後覺的想起,之前在青年點宿舍收拾自己東西的時候有個鐵皮手電筒。
幾十年後許久不用這玩意兒,都沒有那個意識了。
他拽下棉手悶子,打開手裡的提包拉鏈翻找。
結果,手電筒還沒找見。
倒是包底一個散發著幽幽光亮的東西先引起了林野的注意。
他咦了一聲,拿出來。
發現是一塊表麵帶著波紋的圓形石頭。
正是跟手電筒小人書之類一起放在箱子裡的石頭之一。
當初年輕的時候喜歡撿好看的石頭收藏,可在印象中,似乎並沒有過會發光的。
林野也是個小說迷,立即腦洞大開,擺弄研究了起來。